张佃新
唐人李涉有诗《题鹤林寺僧舍》云:“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其末句“又得浮生半日闲”当为诗眼,故被后人广为引用。然则因其还有另一版本“偷得浮生半日闲”,《全唐诗》中以“又(一作偷)”的方式注之。当今,又有许多将此句衍为“难得浮生半日闲”者。
那么,“又得”“偷得”与“难得”,究竟孰妙,不可一概论之,当斟酌情与境而推敲之。
窃以为,对于“浮生半日闲”得之不难如李涉者,“终日昏昏醉梦间”,其“闲”不须“偷”而能得之,而且会有许多,那么当下之“半日闲”自然是“又得”更为贴切;对于“按常规出牌”不能而须以非常手段方得“半日闲”者,自然是“偷得”来得便当(只要想“偷”就能“得”之),来得传神(一个“偷”字亦见其得之不易,毕竟不是正常得来);然而,对于即使用“偷”亦不能得者而言,也就只能“望闲兴叹”了,那么还是用“难得”来的宜当。如此,这“难得”之闲,岂不弥足珍贵乎?
“浮生半日闲”之得尚可有多种,如忽得、偶得等等之类,然细究之当亦为“难得”之属。郑板桥就曾在题画时记下他作为“劳苦贫病之人”的“忽得”之闲:“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有时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
其实,能于熙熙攘攘之尘世、庸庸碌碌之浮生中得半日闲暇,不管如何得之,皆为难得,因其稀罕也。除了时空的因素,重要的是能否得此心境,是否有此闲情逸致,是否具备如夏日豆棚闲谈、冬夜围炉絮语的环境氛围,关键还是要有那份“半日闲”的悠然与超脱。否则,即便得了“半日闲”甚或“N日闲”,也会如杨万里笔下的出家僧:“袈裟未着嫌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
另外,如南宋周紫芝《半日闲》中的数贵人之流,“因过竹院逢僧话,却让众僧忙三天”,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闲适放松建立在他人的紧张忙碌之上,则是一种另类的“半日闲”,无论是又得偷得与易得难得,吾不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