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磊
　　上个周末回老家，看见父亲正准备攀爬竹梯上屋顶。我急忙阻止：“您干什么？”父亲说：“这老屋漏雨，前几天一场大雨更是漏得厉害。我琢磨着是哪片瓦碎了，我上去看看，好找人修葺一下。”我说：“还是我上去吧，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敢爬屋顶？”我踏着梯子爬上遮檐，探头向屋顶望去。父亲这老屋住了20年了，屋顶的瓦片有的长满了青苔，有的沾满了风雨的痕迹，打眼一望颜色斑驳不一。父亲站在院子说：“好好看看中间那地方，是不是那里有片瓦碎了？”我仔细搜看了一遍，发现靠近屋脊的一片瓦裂了一道横缝，就说：“是有一片瓦碎了。”父亲说：“那我去找人帮忙更换更换。”
　　父亲年轻时是垒墙盖屋的好手，攀爬屋顶如履平地。但现在年老了，换片瓦还得找人帮忙，这对他来说是很无奈的事。我想到村人现在都忙着采茶，不好找，就自告奋勇，说：“不用找别人了，我给换就行了。”父亲说：“你换也行。只是你从来没有爬过屋顶，小心点。”
　　我站在遮檐上，寻思着从哪里爬起。父亲看出了我的为难，在下边指导我：“那片碎瓦靠近屋脊，你就顺它下面直线往上爬。”我答应一声：“好的。”抬脚就去踏瓦片。父亲又说：“你把鞋脱了，穿鞋不方便。还有，你不要踏瓦片，瓦片一踏就碎。”我说：“不踏瓦片怎么爬啊？”父亲说：“你脚准备踏哪个地方，就把那地方的瓦片揭开。揭一片爬一步，这样就不会踏碎瓦了。”原来爬屋顶也是有技巧的，我按照父亲的话去做。先揭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片瓦。瓦片揭开后，露出了底下的用高粱秸和泥土铺就的房笆。我把光脚踏在房笆上，然后揭开第二片瓦，迈出第二步。刚爬了几步，由于屋脊斜度很大，一阵风来我身子一摇晃，急忙弯腰用手按住屋瓦才稳住身形。可是用力大了，只听两声轻脆的声响，两片瓦被我按成碎片。父亲在下面说：“你慢点、慢点，别着急。”我就屏住呼吸，俯下身子手脚并用，尽量把身子的重量均匀分散在屋笆上，一边揭瓦一边慢慢往上爬。我小心翼翼好不容易靠近屋脊，用完整的瓦片把那片碎瓦更换了，确认瓦片衔接严丝合缝了，然后又慢慢往回退。每退一步，接着把原来揭开的瓦片复原。等到我战战兢兢退回遮檐上，这才发现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父亲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换片瓦都累成这样。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连瓦片都不用揭的。直接踏在上面，瓦片都不会碎。”
　　父亲这话我信，因为小时候我就很多次看见父亲直着身子在屋顶上换瓦，灰布衫在风里飘动，父亲的身形却始终敏捷灵活。在别人看起来很难的换瓦活计，父亲却很好地掌握了其中技巧，人行走在瓦片上，瓦片很少有踏坏的，犹如蹿房越脊轻功盖世的武林高手。父亲以他的细心和灵巧，成了村里的能工巧匠。因为他换瓦动作快，每到暴雨过后，那些发生漏雨的人家都来找父亲换瓦。父亲经常对我说：“掌握一门技术是很重要的，它可以给你养家糊口的本钱。”可是，父亲却最终没有让我跟他学习这门手艺，而是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上学，直到我走出村子到了远方。
　　就在一场大雨过后，父亲打电话来说：“幸亏你上次回来帮我换了瓦片，屋不漏雨了。”接到父亲的电话，我却于一刹那间诚惶诚恐起来：父亲用自己的一生养育了我，靠干换瓦这样的危险活计供我读书供我长大。现在自己只是帮着父亲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父亲却记得打电话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接完电话，我突然觉得自己欠父亲太多、太多。我遥望故乡，仿佛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孤独地守着老屋，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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