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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忽然来了个李太白
  

夏立君
  不只李白这样。这类情调闺怨,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位士人笔下。古代所有这类诗,情感倾向皆是下沉的、幽怨的、冷色调的、无奈的。
  皇权社会是彻底男权社会,女人无独立人格。三纲之“夫为妻纲”,对应“君为臣纲”。夫妻亦是一最小君臣格局,一个最无权男人亦有可能在一个女人那里略微体验点皇帝之尊之威。君恩似流水,妾命若落花。她们是永远沉默的人,实际上连闺怨也发不出来。以“修齐治平”为己任、信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须眉男子,却从中发现了“诗意”宝藏。他们人人乐于为这些可怜女人“代言”。无穷无尽的闺怨诗,全出自男人笔下。并非女子求其代言,而是须眉大士乐此不疲。代言目的,又并非解救怨女。所有代言诗,既不会为所有女人亦不会为某个女人解决一丝一毫问题。为怨女代言,却纯粹出于男人的抒情需要。代来代去,没把女人心声代出来,只是把自己代进去了。就像梅兰芳化妆扮演女人,进入角色了。代言,正是一种化妆抒情、化妆演出。可见,士人有种隐性心理需求,非此途径不能获得满足。古士人婢妾心态是普遍现象,而非个别现象。这是皇权时代文学史文化史上一道特色景观。
  李白闺怨代言诗如此之多,令人瞠目。
  由来紫宫女,共妒青蛾眉。(《古风》四九)
  君子恩已毕,贱妾将何为。(《古风》四四)
  失宠于玄宗,是对李白首次沉重打击。玄宗以赐金放还方式作了淡化处理。李白回避“失宠”实质,只说遭谗妒。借代言“抚摸”皇上事实上已是鞭长莫及,本质上只剩下抚摸自己的痛苦了。安旗等主编的《李白全集编年笺注》,将李白大量闺怨代言诗系于翰林待诏时,符合这一事实:处宫中最易生婢妾之思。其实这些诗未必皆写于宫中。古士人一生任何时候都可能写此等诗。只是身处宫中,会特别热衷一些。
  陈阿娇在汉武帝那里得宠又失宠的遭遇,成为后世一再吟咏母题。李白就反复吟及,且从中得出不无“哲思”的结论。“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妾薄命》)。“以色事他人”好景不长,以文事君又能如何?《妾薄命》为曹植创立乐府杂曲,李白这是依题立意:君恩无常,妾妇薄命。曹植作为帝王之家大才子,一旦处于臣子地位,照样婢妾心态昭然。“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曹植《七哀诗》)“君”不敞开怀抱,“妾”空有投怀送抱之愿也。
  相对于卑弱女人,男人总把自己视作大丈夫。而面对皇权,大丈夫又成非独立人,亦处依从依赖的偏位贱位。纲举目张,“纲”在皇帝手里攥着。正如每位女子是潜在弃妇一样,每位臣子亦是潜在弃臣。这样,须眉男子变身为幽怨的依附的温顺婢妾,就非不可思议之事了。就像婢妾惯于以柔媚卑弱示人,士人亦惯于以柔雌示君。“伴君若如伴虎”,需小心谨慎,动作温柔。一头猛兽若屈服于另一头猛兽,就用压低身高缩头缩脑这一躯体语言示弱。当你化妆或化身为婢妾时,对方即使不是愉悦的,也是感觉安全的。怨妇固然会唤起士人怜香惜玉之情,更易唤起的却是一己身世之难言之隐。旷男怨女之情,对应的是孤臣孽子之心。
  李白又有代言长诗《白头吟》,将陈阿娇、卓文君放在一起玩味。“此时阿娇正娇妒,独坐长门愁日暮。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条羞故林”“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缠绵婉转,力不能支。
  每个怨妇都有具体的无情郎,皇上却是臣下共有的无情郎。皇上,掌握最大权力的人,自然成人间最大情种,只有他能拥有对他人的施宠权与无情权。既然集赐恩、赐宠、赐死诸权于一体,臣下以婢妾心态款待皇上就是必然。皇上的喜怒哀乐,就是臣子的荣辱升沉。龙颜一怒,谁不丧魂落魄。在代言诗中,士人有意无意间挑开了皇权政治与人性、性别交织而成的秘境。心有怨恨委屈,与皇帝威权展开对话却无可能,借卑弱姿态的代言,既向君王抛去一个幽怨的媚眼,又对政治与人生挫败进行一番咀嚼与宣泄。
  (连载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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