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
　　吴小蒿不明白，问她是怎么回事，锄头说，跟他在一条船上的一个小伙计，刚结了婚，舍不得媳妇，辞工不干了。另一条船上，有两个伙计觉得出海风险太大，到陆地打工去了。还有几条船也是人手不足，都在招人。他就打电话给本村熟人，动员成了三个，等到八月底，他回家把他们带来。
　　锄头媳妇说：“来得多了好，相互有个照应。”
　　吴小蒿感叹：“这几年，农民来当渔民的越来越多了。”
　　锄头说：“渔民当渔民的越来越少了。”
　　会计说：“还真叫你说对了。过去渔民是祖祖辈辈打鱼，到了我们这一辈，只要有一条出路，就不叫孩子下海。我给你数算一下：书记的孩子，一个在济南上班，一个在隅城做生意；马玉凤的孩子，一个当兵，一个上大学，都不可能回来。我的孩子学习不好，没考上大学，跟他大舅学装修去了。村里别的孩子，或者往外走，或者在岛上做生意，真正下海的没有几个。”
　　吴小蒿对此不太理解，就问为什么，厉大棹说：“怕吃苦、怕出事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因为海越来越穷。”“穷？”吴小蒿被他用的这个字眼惊到。厉大棹说：“就是穷，眼看就不治了。过去打鱼，到近处转转，就把舱装满了。可是现在，你置上几百马力的船，到外海跑几天几夜，起网看看，收获还是不大。”会计说：“出海一趟，扣除油钱和工钱，不但不赚，还要赔本，这样的情况很多。”吴小蒿说：“国家把休渔期延长，再加上放流，是不是会好一些？”厉大棹说：“稍好一点，但不能从根本上扭转态势，海洋资源还会继续枯竭，因为，人类的捕捞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我带船出海，夜间看看，四处都是船，都是灯，跟城市的万家灯火差不多，你说有多少鱼能生存下来？”吴小蒿焦虑地问：“那怎么办？”厉大棹说：“上级整天讲，渔业的出路只有转型，号召多搞人工养殖，可是养殖业也有很多困难。”吴小蒿问，现在鳃岛渔民养什么，厉大棹说，有扇贝、贻贝、海带、海参等等，但是受自然条件制约，一不小心就受灾。漂来一些浒苔，会影响它们生长；刮来一场大风，可能毁掉养殖器具。去年夏天太热，水温升高，海参死了好多，漂在水面上一片一片的，叫人看了心疼。收入不稳定，养殖业就很难进一步发展。”
　　马玉凤端来几样菜，也坐下跟他们吃喝、说话。她喝下一大杯白酒，挥动筷子说，开海之后，鳃人之旅项目暂停，来饭店吃住的人也少了，她要在这店里办一个新项目。吴小蒿问，是什么新项目，她将胖脸晃了晃说：“我是东风荡子，我要领着全岛妇女大浪特浪！”听她这么说，一桌人都笑。马玉凤解释说：“现在不是时兴网购吗，有的女人想买外边那些好吃的、好穿的，又不会上网操作，我就让店里两个小姑娘代办，收一点服务费。”
　　吴小蒿一听，立即向她竖起大拇指：“马大姐你厉害，你走了时代前头。不过，你不一定光在网上买，也可以在网上卖。你开 一家鳃岛网店，推销岛上特产，可不可以？”
　　厉大棹说：“对，把咱们的鱿鱼干、乌鱼蛋、扇贝丁、海参等等，统统挂到网上。”
　　吴小蒿说：“你就办一个鳃岛电子商务服务点，既买又卖，为岛上居民服务。”
　　马玉凤搓着双手兴奋地道：“好，镇长妹妹的主意好，我去做个牌子，挂在饭店门口！”6
　　鳃岛之夜，耿耿难眠。
　　临睡前，朦胧中，白天所经历的深刻事件，被记忆细胞重演。她坐起身，撩起床头的窗帘。她看见，半边月亮正在海面上高挂。
　　手机一响，贺成收发来了短信：“你虽然走了，但你好像依然在我怀里。”
　　原来，镇长也没睡。
　　我能回复吗？不能。
　　她将窗子打开，让海风灌进来，让自己头脑清醒，身体降温。
　　为转移注意力，她摸过手机去看新闻，看朋友圈，看女儿QQ上的消息。“哭树的鲸鱼”，空间依旧是这个名字。刚刚平息的心潮，再一次因它而涌动。发现点点今天晚上这样说：“期待明天的太阳升起。鳃人之旅，会给点点带来什么？”
　　吴小蒿给她留言：“宝贝，我在鳃岛等你，大海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锄头两口子还没起床，她在马玉凤的陪同下去了码头。她要掏钱买票，马玉凤不许，说吴镇长，建这鳃人之旅有你的大功劳，哪能让你买票？不行，坚决不行！吴小蒿说，开业那天，我已经享受一次免费待遇了，这次不行，我必须买，不然我们就不去了。马玉凤拗不过她，只好咂舌咧嘴，看着吴小蒿到售票窗口把票买上。
　　（连载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