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

　　此后，吴小蒿经常看朋友圈，关注她的行程。见她在上海与一群旅友集合登机，见她到了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见她又坐飞机去美洲最南端的乌斯怀亚市，见她与来自中国各地的一百多位旅友登上了又大又漂亮的意大利游轮。接着是一张图片：月月坐在房间的飘窗上，端着咖啡杯欣赏大西洋美景。图片上方还这样写道：船上有WIFI，100刀买130M流量，但慢得要死，发一张图图要一个多小时。以后发得少了，请“小盆友”们谅解。
　　已经到了年底，吴小蒿忙得不可开交。她先与孙伟组织了“楷坡春晚”，给人们带来欢乐；又与环卫办公室人员分头下村检查环卫状况，让全镇农民、渔民干干净净过年。
　　母亲早就跟她说，腊月二十三要回去“辞灶”。吴小蒿知道，老家有个说法，“官辞三、民辞四”，意思是过小年，为灶王爷上天送行，官员提前一天送自家的，因为这些灶王爷高贵，向老天爷汇报时排在前面。而普通百姓，是在腊月二十四，吴小蒿年年跟着父母在这天晚上到锅屋灶台前磕头。到隅城工作之后，吴小蒿才知道这里是二十三过小年，隅城人统统向官员看齐。腊月二十三虽然是周三，但楷坡镇领导依照惯例，默许干部下午可以早一点回家。家住城里的宣传委员老齐刚买了私家车，邀请吴小蒿同行，吴小蒿答应了。
　　上路后老齐说：“小蒿镇长，听说过了年你要变成常务了，提前祝贺你呀。”吴小蒿很惊讶，说齐大哥你别胡说八道，我怎么能干常务。老齐说：“有风就有雨，我是听区里的熟人告诉我的，前些天区里来楷坡搞班子考评，大家对你评价很高。熟人还说，楷坡的班子要大动，书记调走，副书记也调走。”吴小蒿问：“他俩去哪里任职。”老齐说：“书记要到双岭县进常委，当宣传部长，副书记调到别的镇当镇长。”吴小蒿问：“谁接他们？”老齐说：“老贺接书记，老池接副书记。”吴小蒿这才明白，是因为常务副镇长池家功当副书记，才有了她当常务副镇长的小道消息。常务副镇长，不只是副镇长中的第一位，还必须是党委委员，这意味着她的从政之路要上一个台阶。她说：“我才来楷坡两年半，不可能的。”老齐说：“估计过了年就有消息，等着吧。”吴小蒿问老齐：“你还干宣传委员？有没有变动？”老齐说：“我已经快五十了，甭想好事了，就盼着退休抱孙子了。”吴小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祝他心想事成。
　　回到家已是晚上六点多，母亲正往餐桌上放碗筷，由浩亮在厨房里忙活。吴小蒿问：“点点呢？”母亲向点点的卧室努一下嘴：“考试没考好，没评上三好学生，说没脸见你。”
　　吴小蒿心一沉，便走到点点门口敲敲门：“点点，点点。”
　　点点却不吭声。吴小蒿想开门，门却反锁着。
　　她走到厨房低声问由浩亮，点点以前都是三好学生，这个学期是怎么了？由浩亮一边炒菜一边说，我怎么知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你有本事，你说说她去。
　　吴小蒿又去点点门口叫她，说今天过小年，是个喜庆的日子，你不能把自己关在屋里。点点这才把门打开，鼓突着小嘴走出来，走到餐桌边猛地一坐。
　　由浩亮端上菜，说吃饭喽吃饭喽。点点姥姥却说，隅城的灶王爷今天夜里上天，咱们应该先给他行个礼，说着自己走到厨房，向着煤气炉跪下磕个头，念叨说：“灶王爷，你上天给俺一家人多说好话，保佑俺们来年日子更好。”当她起身往回走时，点点冷笑着大声道：“真虚伪！”
　　吴小蒿听了这话生气，瞅着点点说：“辞灶是一项民俗，你姥姥是表达一个美好的心愿，怎么就虚伪啦？”
　　“虚伪！你们大人都虚伪！”点点突然爆发了。她猛地站起，冲到厨房门口大声道，“灶王爷，你到天上见了玉皇大帝实话实说，不必隐瞒我们家的任何事情！你就说，点点不好好学习，考了个全班第二十一名，没评上三好学生！你就说，这家男主人本来有老婆，还在外边搞女人！你就说，这家女主人官迷心窍，不管孩子，光为自己着想……”吴小蒿傻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点点会借机发泄，说出这些话来。
　　由浩亮吼道：“胡说八道！我残你！”飞起一脚，将点点踢倒在地，点点哇的一声大哭。吴小蒿和母亲几乎同时去拉点点，把她拉起来。点点哭着跑到自己的卧室，将门关上。姥姥哭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搞迷信，跟灶王爷瞎叨叨……”
　　（连载八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