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

　　“哎哟！”吴小蒿只觉得左乳疼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点点急忙放开：“老妈你怎么啦？”
　　吴小蒿说：“那儿有点疼。没事，你摸吧。你小时候就这样，睡觉也摸着它们。”
　　点点却将手抽回，带着羞容道：“不好意思，我已经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了。”
　　吴小蒿跟女儿商量，明天吃过早饭就回隅城，点点却说，老爸要在初二带全家，包括你，包括我爷爷奶奶，一起去杭州玩，从这里直接出发。吴小蒿说，我去不了，我初三要到楷坡值班。点点努起小嘴：哼，你就知道楷坡、楷坡，就不想多陪陪我。说罢，气鼓鼓地去了外面。
　　吴小蒿觉得，女儿的手印还在腰间，在乳房上，但心里已经发凉。由浩亮又把点点拉过去了，这是对我的一种战胜。在这方面，我真是战不过他，他会做菜，能照顾孩子，我还要忙于工作。不过，即使我长假里不值班，让我跟着他们去杭州旅游，在车上再听老头子唠叨，我怎么能受得了，我不可能去的。
　　左乳还是隐隐作痛。以前孩子摸它，得到的只是享受，没有疼痛，这次是怎么啦？她伸手插到内衣里去摸，握一握，还是疼。再仔细捏，发现里面有个银杏那么大的硬块。
　　她的手，感觉到了心脏的急跳。与此同时，一张瘦如刀削的脸闪现在眼前。
　　那是她的高中同学戴锦。她在隅城一中教书，两年前得了乳腺癌，割掉一只乳房，放疗、化疗做了无数次，最后还是死了。她有一次去看望，发现戴锦正看一本书《此生未完成》。这本书吴小蒿也看过，那是复旦大学年轻女老师于娟的日记汇编，里面详细记录了她患癌症之后的经历与感悟。戴锦流着泪说：“小蒿，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跟于娟一样，此生未完成……”吴小蒿握着她的手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难道，我也会像戴锦，此生不能完成？点点的成长我再也看不到？点点预约的水下婚礼我不能参加？我想在楷坡做的一些事情化为梦幻泡影，我记录的“历史上的今天”个人部分再无接续？
　　吴小蒿感觉毛骨悚然，眼前一片昏暗！
　　她掏出手机，用百度查乳腺癌。看来看去，自己已经是疑似了。她想，我回到隅城就去医院检查。

3
　　正月初二一早，吴小蒿就去了隅城人民医院妇科门诊。一个中年女大夫给她看了看，摸了摸，开了单子，让她去做X线摄影。下午再去，拿到片子，大夫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应该是单纯性小叶增生。吴小蒿松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只是普通的乳腺增生？大夫说，我觉得是，但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还要定期来做复查。平时你自己也注意有没有新的症状。吴小蒿问，哪些症状？大夫说，乳房上是不是出现酒窝，是不是有橘皮现象，乳头是不是有液体溢出，等等。吴小蒿拿着片子，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她脱掉外衣走到卫生间，将毛衫掀上去，将乳罩解开，让两个乳房呈现在镜子里。她看见，那一双乳房不大不小，对称、白皙、饱满、微翘，乳晕如花，乳头则像花蕊。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乳房是如此之美！
　　百度上讲，乳腺增生也可能发展成乳腺癌。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它们就会被医生当作一坨坏肉毫不留情地割除。
　　想到这里，吴小蒿的身心都在战栗。
　　她抚摸着左乳，万般爱怜。同时，她也心有不甘：这么好的一对乳房，只有一个男人看过摸过。然而，到了他的手下，那叫暴殄天物。
　　她将衣服拉下，将乳房藏起，又到客厅里坐着发呆。
　　初三一早，吴小蒿开车去了楷坡。她将车子交还孙伟，到他家坐了坐。
　　孙伟的儿子已经会说话，到处跑动。王晶晶说：庆庆，给大姨拜年！庆庆说：大姨新年好！吴小蒿就将包好的红包递给他，里面装着两张百元钞票。两口子不让庆庆接，庆庆却抢过红包跑进卧室。孙伟自嘲，晶晶当会计，生了个儿子也是见钱眼开。吴小蒿忍不住笑。晶晶说，我儿子还会跳抓钱舞呢，刚跟街上店铺的小姑娘学的。儿子，出来跳跳！等他儿子出来，孙伟哼唱一段旋律，孩子果然跳了起来，两只小手左抓右抓上抓下抓。吴小蒿说，我还没见过这种舞呢。孙伟说，刚从城里传过来的。年前我组织楷坡春晚，有的商家要让小姑娘跳这个舞，被我拒绝了。他们在店铺门口跳是可以的，但不能上咱们的春晚，这是导向问题。
　　（连载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