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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Ο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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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发
  近几年,我多次看望从莒南三中校长位子上退休的宋金珂,就这件事向他道谢,他摆着手说:你可别这样认为。那时候,你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我和刘少华都觉得你很出色,有培养前途。
  那天,刘助理给我们分配了各自要去的岗位:顾少堂留在中小,其他四人各去一所小学负责。我被分到胡家石河小学,在宋家沟东南八里远。陈庆玉被分到张家石河小学,与我相邻。
  散会后,陈庆玉告诉我,在胡家石河的孙老师前些日子出了事。我问出了什么事,他说,老孙跟那里一个女人搿伙,叫人家男人逮着了,跑出来不敢回去了。
  搿伙,是通奸的意思。我想,这个老孙,早就臭名昭著,怎么还不改呢?
  回家一说外出代课的事,父母欣喜不已。父亲说:“你这叫半脱产。”母亲说:“你成了工作人了。”“工作人”,是我家乡在建国初期对脱离农村外出工作者的统称。
  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许多人见了我都表示祝贺。几个姑娘在街上碰见我,问我是不是真的,我点头确认后,一个姑娘说:“哎哟,你一步登天!”
  佛家讲,“天”有二十八个层次。庄户人并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天”,其实也分为许多层。我登上的这层“天”,离庄稼地至多有一尺高。因为我还是农村户口,还要向生产队交款买工分,一月交十二元,队里给我每天记十分。
  那天,我向同事们告别,向贫管组长宋家美告别,心中依依不舍。宋家美老人一边咳嗽一边说:“我早就寻思,你这小孩在宋家沟待不长,你看,真是待不长……”
  晚上,宋家壮来到我家,给我送了一个崭新的日记本,是他白天专程去相沟商店买来的。上面写着好几段临别赠言,其中一段说:“我们共同工作二年多,您对我的帮助真不小。为了服从党的需要,您就要离别我们亲爱的学校,我上何方再找一个像您这样的可靠战友?”
  想想我们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一起学习成长的春夏秋冬,我握着他的手,泪湿眼窝。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给家里挑水。沿着一溜斜坡走下去,到河边泉子里装满两桶水,起身看看位于南岸的宋家沟小学老校,心中突然生出深深的愧疚。我想,我刚当民办教师时,在这里教过一年的主课,将一个班从二、三年级教到三、四年级,因为懵懂无知,闹出了不少笑话,真是丢死人了。
  2017年春天,我回老宋家沟与老同事在一起吃饭,拿出当年的学生名单,询问每个人的情况。三十五个学生,留在村里的占大多数,有五人已经因病去世。有六人在年轻时改变农民身份,或当工人,或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其中杨文秋同学本该进城,也留在了农村。她是老红军的女儿,哥哥妹妹大多被国家安排了工作,她读高中时却与同学宋家旺恋爱,毕业后坚决不进城,要与心上人结婚。家里人苦劝,她坚决不听;父亲说她学“四人帮”搞“二人帮”,打她骂她,她矢志不渝。三年前我回老家时得知,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宋家旺这几年从事一份职业:收孕妇尿。孕妇尿据说是好东西,有厂家雇人收来,经过提炼,能制造贵重药品。每天早晨,宋家旺跑十几个村庄收取。孕妇将自己积攒出的一盆尿放在家门口,宋家旺去后,将其倒进摩托车上的塑料桶中收走。有一天我遇见了他,他单腿跨在摩托车上与我说话,言辞豪迈,仍有当年在学校当排长的风采。
  吃罢早饭,我要去胡家石河报到。系好铺盖卷儿,母亲将她起早烙好的一包煎饼递给我,一脸严肃地向我道:“朝,你已经有对象了,到了胡家石河,可甭上那些识字班的钩!”
  “识字班”,是沂蒙山区至滨海地区特有的一种人称。抗战时期这里是八路军根据地,村村举办妇女识字班,后来“识字班”就演变为姑娘的专称。我想,胡家石河的识字班,能有什么样的钩?见我发笑,母亲又叮嘱一句:“你记着啊!”我点点头,背上铺盖和煎饼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真有识字班向我下钩,给我带来严峻考验。
  (连载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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