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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Ο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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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发
  然而,我后来终于没有当兵,上级征兵时从未报名。归根结底,是我不喜欢打仗,讨厌战争与暴力。2015年初,《天津日报》约几个属羊者写文章,我写了一篇《我的羊性》,将自己的秉性坦白了一番。
  1974年初冬,胡家石河南部打仗了。那不是真的,是演习,我和学校的老师、学生都去看。我们沿河道跑了几里路,被战士拦下,只好登上一个山岗远远观望。那边炮声隆隆,山坡上腾起一股股烟柱,观众兴奋不已,都说打完炮,步兵就要冲锋了。然而我们等了半天,炮停了,却迟迟不见冲锋的部队,只好扫兴而归。
  此时,莒南县的业余教育却进入了“决战阶段”。11月18日,山东省教育厅、团省委在莒南召开农村业余教育现场会议,历时8天。莒南县领导在会上宣布,要在明年庆祝毛主席批示高家柳沟二十周年之际,扫除全县青少年文盲。为了打好这场硬仗,除了在各公社配备扫盲校长,还在管理区一级配备业余教育专职辅导员,与民办老师享受同等待遇,负责本管理区的扫盲工作。
  古城管理区选用的业余教育辅导员叫赵连升,前古城村人。他晃着大个子,隔三差五就到胡家石河,皱着眉头催促这事。周六到学区开会,庄会娟主任讲,下周二公社就要检查,如果哪个村还是空白,大队党团书记要和教师组长一起,到公社党委向宣传委员当面汇报原因。那时,党委宣传委员分管教育,在我们眼里就是大领导了。主任这么一讲,我心急如焚。会后也顾不上回家,又到胡家石河找干部讲这事。书记说,你放心,咱们明天下午就开青年会!
  我回家住了一宿,第二天顶风冒雨回到工作岗位。那天下午(12月1日),“外面风雨号叫”(我日记里这样写),胡家石河大队几十名男女青年集合在东头的大教室里,党、团书记先后讲话,宣布夜校开班和考勤制度。第二天晚上,我帮助几位夜校老师早早点亮汽灯,耀眼的灯光从窗子里射出去,将每一棵梧桐树都照得纤毫毕现。学员们陆续前来,半文盲坐到“高班”,文盲坐到“低班”,捧着县里统一编印的《扫盲课本》,一本正经学了起来。
  夜校办了几天,老师发现,有的学员学一阵子就打盹。一位教夜校的小伙子说,赵老师,你给他们教歌,提提神!我答应了他,就去教夜校学员唱歌,教的第一首歌是《红星照我去战斗》。他们开口一唱,果然将瞌睡虫赶走了。
  夜校办到第二年,上级要组织扫盲验收。验收标准是:认1500字,听写100字,阅读一篇通俗小文章。全县青少年(12—26岁)扫盲率,要达到95%以上。这是一项艰巨任务,上上下下都为这事攥紧了拳头。庄主任住在联中,晚上与赵连升等人翻岭过河,到各村检查督促。联中的石德元老师当过兵,身背猎枪保护他们。
  春天,扫盲验收开始,而且是临沂地区教育局组织力量来莒南县。全县干部、教师、学员高度紧张,都知道很难达到95%以上扫盲率,处心积虑寻找对策。主要的对策,是选拔应试学员。预先对学员进行测试,谁不及格,就找有文化的换上。于是,许多小学毕业生、中学毕业生成了夜校学员。
  扫盲验收团来到古城学区,他们人手不够,要找当地教师充实力量,我也担任扫盲验收人员。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天晚上去石崖村,我随一位上边来的老师到一个夜校班开考,一进屋,就发现了一位我认识的人。他初中毕业,而且是退伍军人,竟然也来冒充文盲了。他看见我,向我会心一笑。我装作没看见,给学员发纸。然后,我让学员听写:“学,习的学”,“革,革命的革”……100个字听写完,我们把卷子收上来。收到那个退休军人,我看看他写的字,一个个字全是草书,龙飞凤舞!我哭笑不得,心想,你到这里显摆什么呀?
  事后忽然悟出,他这么做不是显摆自己,而是对造假行为的揭露与抗议。
  对这种顶包行为,验收人员心知肚明,睁一眼闭一眼,统统判作扫盲合格。验收后,我们各村都领到了一大摞扫盲证书,填上一个个名字发下去,让全村青少年普遍摘除了文盲帽子。这种扫盲证书,现在我手头还有一些,不过都不完整,一张张像扑克牌大小,上面记了一些写作素材。那是我1979年在联中任教,发现它们不再有用,就裁成了一些卡片。
  (连载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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