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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风雨也无晴
——丝山古道秦刘路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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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蓉


  父亲用三十年时光从一座大山里走出,而女儿,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回归到那座山里。宿命如此,循环往复。尘世的枷锁,时代的烙印,每个人都被桎梏在个人狭小命运的牢笼里,躬行其间,苦苦挣扎,却又难以挣脱。
  搬新家以后,离城里远了些,离喧嚣热闹远了些,周边尚没有成熟的配套,西边是一片空地,周边用绿色的围挡挡着,附近的村民,打开一个口子,在撂荒的土地上重新翻土开垦,种植,土地渐渐有了颜色,一日日看着有了生机。
  我的书房有一面北向的大窗,视野还好,能看到小区的幼儿园,能看到北边的两座高楼,而从两座高楼之间的缝隙里,恰巧可以看到一线的丝山山脉。晴天的时候,丝山清晰得如在眼前,阴天的时候丝山如蒙轻纱,若隐若现,因了这一隙青山,我待在书房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有时甚至不免遗憾地想,应该买个高层,那样就可以更全面地看到丝山的全貌了,推开窗,丝山就会像一幅画一样镶嵌在我的窗框里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也满足了,钢筋水泥的空隙里得以一窥山峦,这也是买房时所万万没有想到的了。夜里有时贪看闲书,至后半夜,夜阑人静,小区里住的人本就少,此时灯火全无,我也熄了灯,站在窗前,遥望远山,丝山已隐于黑夜,无法看清,然而因为心中笃定地知道山在那里,心里又会变得异常踏实。
  我从山里走来,也终将循着某个时间的节点回到那座山里。出走,寻找,回归,循着时间与宿命的安排,想来这漫长琐碎的一生无非是一个离开与归来的过程吧,我们终将在复杂纷繁的尘世中慢慢与时间和解,明了生命的局限与局促,沿着一条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翻过高高的山岗,走向夕阳坠落的方向,走向苍凉的时间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
  我对山是有执念的。有一年去南方徽州的一座山里,我们半夜入住到一家民宿,周围都是黑洞洞的大山,暗影里幽香暗递,在一缕清香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早晨被潺潺的泉水声惊醒,拉开窗帘,一下惊呆了,窗外就是梅山,夜里方下了雨,青山耸翠,碧野如洗,烟云迷蒙。山中热热闹闹地开满了梅花,红白相间,从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迤逦而下徐徐展开,像一轴画卷,这水墨田园,真令人目不忍移。那时驻足窗前不免心神荡漾,一时痴念即起,心里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留下来?为什么?下的楼来,与民宿的主人交流,难免言语中流露艳羡之情,谁料主人竟淡淡地说,几十年困居于此,一生所愿就是能够搬离此处到就近的市里去居住。
  我听了,不禁默然,或者世事正是如此吧,你心心念念所向往的却是别人时时刻刻正想逃离的。


  我跟山有缘。小时候随父亲住在胶南的一座大山里。后来想起来,山其实并不大,只是因为个体的渺小,在孩童的眼里,看什么都像巍然庞大之物。
  我们住在部队的大院里,家属院就在那座山的半山腰上,院墙是水泥花砖垒起的,有一段破了一个洞,拱出去就到了山里。那个年代,我们没有游乐园,那座大山就是我们的乐园了,整日里南腔北调呼朋唤友漫山遍野地在山中游荡嬉戏着。在那里我度过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童年。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对于山的热爱,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回来以后,周边大大小小的山攀爬过无数次,那些山对我来说,熟悉得像老朋友,入山的道路,山间的草木,沟沟壑壑,了如指掌,尽在心间。
  这次搬家以后,最妙的是离丝山近了,多少可以一解借山而居的夙愿了。下午没事就会骑个电瓶车去山里打水。从小区东边的济宁路径直往北直杀山海路,向东过烟台路口左转有条小道通往庙山后。沿路继续前行过庙山水库,行不多远有一长下坡,此处道路分岔,一条通往双庙,一条通往七彩凤凰。这个下坡十分漫长,正处两山谷底,如果骑自行车或电动车,山风袭来,风吹着衣裳,衣袂飘飘,头发飞扬,身体好像要飞起一样,灵魂出窍,翩然欲仙。因坡陡风大,此处名为风门子口。过了七彩凤凰,山路弯弯再次分道,东去通往苏家村,刘楼。北去通往秦家官庄,过了村子,之前的山体被生生劈开,新修的一条柏油路,蜿蜒北去,过北京路,通往河山景区。这是一条比较生僻的小道,除了附近的村民,很少人知道,是很美的一条风光小道。
  再回到之前的山路上吧,从烟台路进入,至刘楼通青岛路,称为秦刘路。秦是秦楼,刘为刘楼。很简单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特点,即使是老日照人不在附近住的也不一定知道有这样一条山路。
  秦刘路其实是一条古道,在没有山海路没有两石路之前,这曾经是整个丝山山区以至于两城部分地区进城的唯一道路。
  很多年了,山以外的道路早已四通八达,而这山里的路却一直没怎么变,路两边的槐树遮天蔽日,树冠相接,夏天的时候投下巨大的阴影,槐花开时,花香袭人。
  整条山路窄窄的,以前是砂土路,如今是沥青路,旁边就是一条小溪,这条起源于丝山山系的小水,曾经干净清澈,与山道并驰,一路欢歌,东流入海。
  每次行到这条路上,总会想起在波密,路的左手边是尼洋河,右手是雪山。当然一条浩荡大水又岂是一条小河沟能比的,只是因着潺潺的流水与茂盛的植被会产生一些联想,真是特别令人忘忧的一条道路。可惜水已经不是那么清澈了,但比前几年好了许多,之前还有附近的妇人在此洗涮大件的衣物,或周边村庄的居民来此将车泊下,就着河水洗车。在河边洗衣或洗车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很多年之前,我的父亲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跟着村人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卷儿,就是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出去的吧?那未知的广袤的世界,将会怎样对待一个赤手空拳的山村少年?
  少年在山路上欢快地行走着,对山外的世界充满了憧憬。之后,我的母亲,一个饮傅疃河水长大的南湖姑娘,也是沿着这条山路走进山里,去往我父亲的家乡——— 两城镇的一个依山傍海的小村庄。
  在那个没有花轿和汽车的年代,我的母亲在几个迎客送客的陪同下徒步走了几十里路,当到达双庙的这条山路时,已近黄昏时分。山间清澈的水潺潺地从水漫桥漫过,母亲低下头犹豫着想卷起裤管涉水而过,在水中她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那是我的父亲,他骑了一辆自行车来接母亲。那是一生中最值得铭记的幸福时刻吧,若干年以后,我曾无数次听母亲复述那个美好的时刻。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很想知道那漂泊在外十年的少年经历了什么?他如何从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村孩子成长为一名英姿飒爽的海军军官?怎样作为北海舰队最优秀的士兵之一去到人民大会堂受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与表彰?他原本有机会留在北京有更好的前程与机遇,为什么又会轻易地放弃回到这个小城?我曾经有无数时间可以得到答案,然而我终将不会得到细致的答案了。
  那些我们原本以为可以细水长流的永不消逝的时间,一眨眼就已经消失了。当我们以为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可以去了解父辈们曾经走过的那些道路,父亲已经拐过山脚,消失在山路尽头。
  山风在吹,松涛阵阵,群山寂寂无言,山路上空空荡荡杳无人影,只隐约听到父亲在说,女儿,不必问,不必追。
  一条秦刘古道,延展着时间的去处与来源。一个又一个黄昏,当我站在秦刘古道惆怅回望,那渺远的时间深处,那些孤单而坚韧的身影,倔强演绎着人生的归去来兮。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一生的历史在通往世界的路上奔波,荣耀也罢,平庸也罢,他们都在自己的命运里苦苦跋涉,而当时间的大风吹过,生命像烟云一样散去,山路上还会留下什么呢?
  当我在秦刘路怅然回望,一些复杂的情绪像海浪翻卷着向我袭来,一寸寸将我吞噬、粉碎、瓦解,我与过往之间,隔着巨大的沟堑,那是时间也无法填平的沟壑。在变幻莫测的光影里,我听到时间一点点流逝的声音,生命中那些华美的相遇,包括生命本身,想来都不过是黄昏时分的回光返照,那份美,终将在夜色里消融,在风中飘散,这多么令人悲伤。
  又一个黄昏,当我在秦刘路瑀瑀独行,山风渐起,暮色渐浓,时间的山峦向我传来温婉的呼唤,归期已近啊,夕阳洒满绿色的山野,给山体镀上金色的光华,温柔慈悲,一如佛的光芒。倦鸟归巢,牧人赶着羊群从时间的山原上走过,最终消失在山的那边。暮色一点点加深,太阳终于完全沉下去了,巨大的黑夜笼罩,山峦隐入暗夜,像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夜晚是如此的慈悲,它点亮星月的灯盏,给辽阔孤独的人世以巨大的安抚与慰藉。
  秦刘路恢复了宁静,几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秦刘路与两侧的大山皆隐于黑暗,山风吹过,恍惚时间发出轻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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