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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日照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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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蓉/文 高新兴/图
  在日照北路,时间如永不坠落的离弦之箭,它振羽而飞,永不回头,没有人知道它最终将去向何方。而我将沿着箭矢行进的方向孤身前往,带着无数尘世间的秘密,那些隐秘的欢喜或伤痛,在人群中默默独自行走。

  日照路的起始,在日照地名志上自会有其记载,然而在老城人的心里,所谓日照路大约是指南起城南酒厂北至日照一中的这段路吧。
  而日照南路和日照北路的界线也毫无疑问是以老城曾经的中心老十字路口为准。说到十字路,不用特别解释,约定俗成的,老城人口中的十字路,就是指日照路与海曲路的交会处,谁都不会搞错。这里也一度是小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在百货大楼崛起之前,这里曾经是小城无可置疑的中心,繁华得一塌糊涂。这种繁华是指那种乡土的没有秩序的乱糟糟的热闹,然而也是特别符合那个年代的小城气质的,蓬勃的,不加修饰的,更像是一个大型噪杂的集市,带着野蛮生长的力量,也像一个乡下的野小子,衣衫褴褛,却洋溢着青春的茁壮与生生不息的力量,简单、率真得令人不忍直视,却也带着令人不敢忽视的青年人的那种一切皆有可能的潜能与创造力。
  路口西北角的商城,东北角的人民商场,西南角的电影院,东南角拐角处的超市,更不用说周边的汽车站、照相馆、饭店、图书馆、报社、印刷厂、新华浴池等。
  一度,我们周末或寒暑假期的同学约会都会约在十字路口,甚至有时并不用刻意邀约,到十字路口转转,几乎都是熟面孔,想遇到的都差不多会遇到。小城只有这么巴掌大。
  过了十字路南北向顺着日照路往北就是日照北路了。商城曾经也一度辉煌过,后来像所有的国营商场一样,也渐渐没落。商城北一点的拐角处,日照路与望海路的交会处,是老新华浴池,每年年底,这里都会挤得水泄不通,给幼年的我留下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沿路北行,没有更高大上的单位了,印刷厂家属院、蔬菜公司家属院,都是破败的,在改革开放的大潮时代的巨变中难掩其寒酸没落。继续北行,路两侧是十村十一村的地界,大片的民房,绵延着,岭上岭下。过了如今的山东路与日照路路口,基本就是农村无异了。路口西北拐角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建的黄山宾馆算是那一片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了,如今也已拆除。事实上的城里按说至此已戛然而止,然而因为日照一中的缘故,一般更愿意把这城里的范围扩大到一中桥附近。
  当时整个日照最好的中学毫无疑问是一中了,彼时一中还有初中班,可是招的学生很少,我们那届只招了两个班,大约一百个左右的学生。而单只是我们所在的一小毕业班就有八个班,应届毕业生大约在四百人左右,更何况是面向全市的招生,能考上者真是凤毛麟角。
  考进一中是令人羡慕的,基本上等于一只脚踏入大学校门了。
  我没考上一中,去了二中,学校的全称为城关二中。彼时市里初中有不少,城西、城北都有,在城里的应该是城南的二中,城东的三中,实验中学尚在建设之中,第一届没有校舍,尚借读在我们学校的几间平房里。在当时的条件下,论硬件,论位置,这几所普通中学里条件最好的应该算是二中了。然而二中当时以好勇斗狠而闻名于当时市内的几所中学。
  那时我们已经搬家了。每天放学,骑着一辆金鹿自行车,沿着兴海路爬坡到日照路——有时也会穿过八村的胡同,从海曲中路拐出来到日照路,晃晃悠悠地穿过整个小城,行至城北黄山宾馆处差不多就赶上一中放学,我与我的同龄人们,一次次在这同一条路上擦肩而过,各自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细细想来,一中也罢,二中也罢,我们其实都是日照北路的过客,时间的过客。
  我们是在1987年暑假搬家的,离开了城南那个小院,从城南搬到城北一中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我不再是扎着羊角辫在法桐树下跳皮筋的小学生了,我上了初中,我们不再玩那些幼稚的游戏,更宏大未知的世界徐徐向我们拉开帷幕,我们好奇地张望着那未知的世界,童年时光结束了。
  新家坐落在村子的最西头,周围是一整片麦田,我们的房子红砖青瓦,门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往东通往日照路,往西通往另一个村子。我家门前的小路边上有两株巨大的杨树,左右周围都是麦田,那时还不懂得所谓诗意的栖居,站在遥远的若干年后回望过来,那样的一幢青瓦红砖的房子于无边广袤的麦田里,应是美的。
  老村长很和善,还在不远的地里划给了我们几分菜园。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解甲归田的生活,每天下了班之后都会在菜园里忙碌着。
  还是春天的时候早早在刚建起的新家墙脚撒了些丝瓜种子,夏天瓜蔓长开来,很葳蕤地爬了满墙。墙头上开满了黄色的丝瓜花,丝瓜满满挂了一墙。平房的屋顶上,我们种了些花,葛蔓垂下来,挂满红的紫的白的花。
  母亲闲不住,下了班也整天在院子里忙碌着,那时我们盖房子欠了一点钱,她整天想着怎样多挣点钱贴补家用。她在院子的西墙根围了一小块地,养了几只兔子,那种安哥拉长毛兔,那一年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养那种兔子,风靡小城,兔毛长长了可以剪了到东岭的外贸公司去卖。有一年兔子在地上挖了洞,有一天忽然带出了一窝小兔子出来,给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父亲在院子里栽了一株石榴树,石榴树旁不远是压水井。春末,端午前后,火红的石榴花开了,母亲就在压水井旁忙着用两只大铁盆泡粽叶,泡糯米,她在石榴树下用一只刷子洗涮粽叶,一朵榴花落下来,刚巧落在她自然卷曲的黑发上,她抬起头,微微笑着,那时傍晚的余晖也刚好穿过西墙轻轻落下,在无边的暮色中,我们的小院呈现一种醉人的诗意与温柔,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们,并没有察觉。我们的厨房里父亲还砌了灶台,安了一只大铁锅,粽子包好了以后,放在厨房的大铁锅里煮,棕香的味道,随风飘散很远。那个时候,时光缓慢,日影悠长,日子漫长的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父亲是行伍出身,却做一手好菜,即使简单的青菜到了他的手里也能重新焕发出生机。泡发的虾米撒在烫好的碧绿的芹菜上,胡萝卜切成细丝泡好以后搁上龙口粉丝,新摘的茄子、豆角、眉豆蒸熟了以后凉拌。不止是做菜,父亲还做的一手好面食,蒸馒头,包饺子,包包子,他调的馅鲜美无比,包出的饺子和包子外形美仑美奂,后来想起来,他是一个多么懂得生活的男人啊。
  父亲对于美有着他自己大约也不自知的超乎寻常的鉴赏。他转业的安家费一半做了一整套家具,家具的用料讲究,设计打制都找了当时第一流的师傅,抽屉的把手美得像彩虹让人爱不释手,即使到现在看来也不过时。家里的小摆设日用品从一只简单的玻璃花瓶到我们穿的拖鞋,甚至我拢头发用的发夹,都是父亲去外地出差时认真挑选了买来的。他对于日常生活细节的重视,对于家居生活的细致与讲究,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令我钦佩与望尘莫及的,那里面包含着一个人对于生活的态度,热忱、活泼也认真。
  日子的确是简单的,也清贫,然而那缓慢移动的时光中的一粥一饭,每一件物品,都包含着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家庭的浓浓的眷顾与爱意,那些被我们忽略了的爱,那些我们习以为常以为会恒久存在的爱。
  村庄膨胀以后,麦田消失了,我们村和旁边的村几乎连在一起。我们家的房子也出人意料的成为了村庄的中心。
  老东关大集也从城里东关路迁移到了城北一中西侧的空地上,年底的时候,大集盛况空前,从城里正阳路的年画市一直拉拉杂杂地往北延展过来,整个集市上,河两岸,往西到石桥村,往北有的小摊甚至摆到我们的家门口。整个日照北路挤得水泄不通,赶上一中放学,对于想通过的车辆来说,简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卖东西的、买东西的都对喇叭声充耳不闻,熟视无睹的砍价、交谈、买卖。
  这杂乱的市集看起来是无序的,一切却又都有迹可循,家禽市在大集的西北角,木头市旧货市紧靠在店子村的村后,狗市在河边上,沿着河堤往里走,布市、服装市、水果市、菜市每集都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所以说这庞大的集市乱归乱,也还不是毫无章法的。
  最好看的是花市,沿着日照北路路边的马路散开,巨大的法桐树下,一排排的卖花人,各种各样的花卉,四时不同,花卉的品种也多有不同。最妙的还数秋天,满集的桂花飘香,日照市民们都喜欢桂花,曾经上李家庄子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号称江北第一桂,花开时节四里乡邻竞相前来观赏。日照人对于桂花的喜爱远远超出了别地。那个时候,家家都还是以平房为主,每家每户几乎都会在院子里栽一株桂花树。谈好了价格,卖主帮着买主往摩托车的后座上绑好买的花,末了摇一摇,看捆得结实不,开一句玩笑走一百里路也没问题了,买者卖者皆大欢喜。集市上的那种乡土的气息,人与人之间的朴实的信任感还是令人感觉温暖的。
  而到了下午,集市散去,潮水般的人群退却,集市陡然变得空虚,刚刚的人影憧憧似乎是一场幻觉,只有满地的狼藉提醒你,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啊。在那样的时候,少年的我一个人无数次默默地从人潮散尽的集市上走过。这热闹喧嚣的市集或许也是这人世的某种隐喻吧,所有的聚合都是以离散为目的的。这不断失却的一生,哪里经得起推敲。
  2020年春天我从日照北路经过,站在那个时间的节点上怆然回望,时间仿佛失陷了,日照北路空无一人。北大集早已搬迁,一中分成东西两校之后,随着东校的茁壮发展,眼见的西校似乎萧索了。204国道也不再从日照路行过。整个日照北路陡然变得清冷。
  村庄拆迁以后,我们也从那里搬离了,通往村子的小路还在,而那青瓦红砖的小院却只在记忆的深处了。繁华落尽,昔日热闹的日照北路难掩凋敝。那时正是初春时分,法桐树老叶脱尽,新叶尚未萌生,春风吹过,料峭春寒中我听到一条街发出叹息的声音,在那样的时刻,一种幻灭感袭击了我,穿过遥远的时空,我几乎能清楚的看到时间是如何一点点从我们的生活中抽离,隐退,在那些琐碎庸常的时光中,我们曾如何真切的拥有时间,又如何在一再的期盼与希冀中消磨遗失了时间。在平淡的现实生活中,我们是怎样被时间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击败,最终溃不成军。
  时间断裂了。时间的尖兵已攻到我记忆的城池之下。我终将打开城门,将所有过往和盘托出,那些爱啊,欢乐啊,苦痛啊。我即将如此交出我一生的记忆。像一个战俘,一个时间的俘虏。那么也请原谅我吧,原谅一个两手空空的女人,原谅一颗谦卑的心,原谅她在明亮的月光下流下的眼泪,原谅她的悲伤,原谅她所有的不合时宜。
  很多年了吧,我们似乎一直追着时间在跑,等我们跑到时间前边,才赫然发现,前方除了虚空一无所有。当我们回头,却发现时间追在我们身后,像一座大山碾压下来。那时我们才会悲哀地发现,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一切的挣扎都是无谓的。不会去做西西弗神话里那个推石头的人了,我们也无法做到。
  在巨大的时间法则面前,我们都将束手就擒。哪里有什么胜利可言呢?这仓促的一生,像一个华丽的肥皂泡,须臾即灭。除了那些短暂的温暖的瞬间,我们还能拥有什么呢?是这样的一生啊,我路过人间,路过日照北路,也路过你,我的朋友。
  而在那时清冷的日照北路上,时间的箭矢呼啸着从我耳际掠过,属于我的日照北路的时间已过去了,属于我的日照北路上空无一人,无限怅惘啊。然而又有什么可以惆怅的呢?等到初夏的时候,这些法桐树又会抽出嫩芽绽发新叶,重新焕发无边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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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8 版:海曲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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