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记羽

　　终于搬进了新房子，恍惚得就像做了一场梦。阳光铺满了明亮的落地窗，白色瓷砖让房子显得格外干净整洁。春风温暖和煦，老王打开窗子，那酱色脸上的沟沟坎坎，都柔软了起来。
　　老王转过身，拉着轮椅上目光呆滞妻子的手，说：“爱莲，你看看，咱有大房子了。咱这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老了老了，竟有了这样的大房子了。这是共产党的恩泽啊。咱还有失地保险，以后吃药看病，也能拿得出钱来了。爱莲，咱得好好活着啊。”
　　滚烫的眼泪从老王浑浊的眼眸里流出来，落在妻子的手上。老王觉得爱莲的手仿佛动了一下，看向窗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32岁那年，爱莲出车祸，伤了大脑，20多年的时间，一直是半植物人的状态，老王卖了家里唯一的财产——那艘小渔船，那是他半辈子的积蓄排起来的船，是一家人的希望。老王从没停下给爱莲看病，却始终不见好转。那时儿子小，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妈，拉扯儿子，照顾庄稼，努力挣扎着生活。老王想过和爱莲一起死，以后不要给儿子添负担，可还有日渐苍老的父母，他实在狠不下来心。
　　他一边照顾爱莲，一边给人织补渔网，农闲的时候，就在村里的冷藏厂里打零工。家徒四壁，他常常连给爱莲拿药的钱都凑不齐，儿子一天天大了，转眼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可是谁愿意把闺女嫁给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呢？儿子懂事，从来没跟老王抱怨过，他安慰老王，自己长大了，可以赚钱，和老王一块照顾家。可是儿子越是懂事，老王越觉得亏欠儿子；他做梦都想靠自己的能力给儿子盖个新房。
　　村里的大喇叭喊大家去大队院里开会，老王安顿好爱莲就去了。人山人海，村长跟大家正式公布了拆迁的消息：这个临海小镇，位置优越，物产丰饶，港口年轻，政府要打造成一个具有人文风情的港口小镇，发展旅游和港口。市里已经批了，前程一片大好。拆迁的村民不但可以获得失地保险，还可以根据现有的宅基地面积，分上现代化的楼房。人群几度沸腾，各种猜疑和问讯一波一波袭来，会议进行不下去，只得暂时中断。
　　村长开始一家一家地做工作。老王是村里的贫困户，是最渴望得到房子和保险的人，村长第一户便去了老王家。老王心知肚明，如果自己答应签字，一定会被那些不愿意拆迁或者希望得到更多赔偿款的人定义为“叛徒”。老王犹豫着，成宿的失眠。
　　虽然不是党员，但是老王亲历着国家的成长，从过去挨饿受冻，到现在日渐强大繁荣，一切变化都足够说明党的方向是对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村长说：“老王，你是吃过苦的人，更明白社会总是要前进和发展，想得到更好的生活，就要接受和适应随时随地的革新。国家有国家的政策，拆迁不是要让农民无家可归，是通过拆迁的形式，改变现在的面貌，使农村获得更多发展机会，为我们，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老王终于签了字。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宣告死亡的人突然有了生的希望，眼睛里也有光彩。他觉得这个方向是对的，向往美好和热爱生活，是每个人最基本的愿望。邻居说：“老王，村子里都在议论你签字的是是非非呢？”老王朴实地笑笑，说：“等他们都住上了现代化的高楼，后半辈子因为有了失地保险而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
　　在无数个等待和期盼中，到了分房子的日子。聚集在社区门前的村民，像敬龙王那样的虔诚，又像娶亲前一天那样的兴奋，还像饥饿的时候突然有了个馒头那样的激动。男女老少都在讨论着户型、采光，憧憬着装修后的样子，床要放在哪，哪间房子给谁睡，要不要和儿媳妇住一起。社区门前宽阔光滑的柏油路，热火朝天的园艺工在一块块的花园里种花草。这一天，他们都变成了小孩子。
　　邻居陆陆续续来看老王的房子，女人们交谈着，不忘轻拍爱莲的肩膀，说：“爱莲，你们家老王都对着哩，他最有眼光。你快点好起来。咱们的好日子来了。你快站起来，咱去逛街啊。”男人们在厨房里抽着烟，烟雾太大，报警器响了起来，把大家吓得一激灵，儿子笑着说：“叔、大爷，你们甭害怕，那个是烟雾报警器。烟雾大了它就会报警提醒，是给咱们的安全提示哩。”
　　傍晚时候，终于安静下来，儿子抗完最后一袋砂浆，走过来，轻轻拂去老王肩头的发屑，说：“爸，这是个崭新的开始，国家给的这幸福生活，让我充满力量，我一定好好干，让你和妈过得幸福！”
　　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从前的庄稼地，变成了宽阔的马路、高耸的楼房、美食街、广场、超市、学校……正在热火朝天建设中的新码头。是啊，一切都是新的，崭新的；是城市的发展建设，为生活掀开了新的篇章。家庭是最小的分子，每个小分子都幸福安定，城市就会向着繁盛大踏步地前进。
　　走，儿子！回去陪我喝一杯！儿子推着爱莲，老王摁上了电梯，晚风中依靠在一起的一家人，是这个城市里最美丽的风景！
　　作者简介：申亚平，笔名记羽，日照水务集团职员。2018年开始发表文章，作品常发布在《日照日报》《黄海晨刊》等报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