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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犊崮记
  

李国熠
  有一个字,专为一类山而嵯峨,那就是“崮”。
  我查《辞海》(缩印本,1979年版)“崮”条:
  崮,四周陡峭顶端较平的山,山东中南部山区多用作地名,如:抱犊崮、孟良崮。
  抱犊崮,沂蒙山区七十二崮之首,号称“天下第一崮”,如今以98%的森林覆盖率,而名列国家森林公园。
  人们常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对抱犊崮我并不陌生,独自或陪朋友来来往往过多次,很早就撩开过它飘逸不散的云雾,进入它湿漉漉的鲜活记忆,觅得它口耳相传的得名由来。它说的是昔日有一王姓老汉为避匪祸战乱,踏破铁鞋地寻到这一幽静去处,怀抱牛犊携着犁铧攀上崮顶,搭建茅舍,耕耘收获,自得其乐,着实过上了逍遥无忧的神仙日子。牛犊一天天长大了,谷黍稼穑了一季又一季,最后的结局当然是老汉羽化成仙,只留下了过耳山风和这“抱”出来的“崮”。这无疑是山村版的“世外桃源”。可尽管如此,每次投奔抱犊崮我都有别样的发现和感受,四季不同,风景有别,心境迥异,所谓景由时生,境由心造。因此抱犊崮于匆匆过客的我又时时陌生,处处充满了风景,敞开绿色胸怀诱惑和吸引着我,我如一只投火的飞蛾,追寻光明一样地拥抱它的神奇与清新。我甚至狂热地想,如果这满目青山、这山风和空气、这鸟语和花香能够接纳和收留我,我愿抛却纷扰一切,不辞长作抱犊人;如果不能与它长相厮守,我也愿浮得喧嚣生命中的一夜闲,投宿山中过一把山民的瘾,这个夜晚将是朴素的、充实的,就像墙间闲置很久的斗笠与蓑衣。
  这夜终于姗姗迟来了。车出枣庄北行,繁华市声被甩到身后,午后秋阳捧出酿了一夏的醇厚好酒,空气中流淌着成熟与芬芳,醉醺醺地在前引路,穿村庄、走山路,曲折蛇行,直抵抱犊崮下。天蓝得揪人心疼,云淡得叫人浑身放松,收获后的土地空旷而寂静,阳光均匀地洒在上面,似乎还滋滋地蒸发着昨天的体温和汗珠。偶见几个农人扶耩劳作,撒下一路笔直的希望,歇手擦一把汗,望一眼秋,天更蓝云更淡了;沿路山头、崖畔几树枫叶拍红了手掌,田间、坡上柿树苍劲如汉隶魏碑,枝间梢头柿子橙黄垂挂如风铃摇荡,一阵阵风卷着这枫红柿黄掠过土地褐色的画布,粗枝大叶地框出了一幅幅静物油画,充盈其间的仍然是无孔不入的阳光。
  照例拾着熟悉的石径登临,两侧树木杂生,参差错落,并肩成林。渐行山体殊异,裸露的横断面像摊开的书,记录了岁月经行的脉络和印痕。岩洞张口森然,有藤蔓摇曳,苔藓覆盖,皆浓绿鲜明,凝听枝叶沙沙,百鸟嘤嘤,清泉泠泠,细辨涓涓泉滴如银针一线,穿石坠落,紧锣密鼓地漏到草丛和凹槽间,激开了水花,滚作了万千水银珠子,不复拾捡穿引成串。路随峰转,心为路役,汗孔毕开,退至一侧树下歇息,荫凉蔽日,心静神清,仰后倚靠树身,不意这树竟如被挠中了胳肢窝,叶子哗哗抖着笑个不停,花容乱颤,是为痒痒树。又行,至半山腰,有亭凌空唤会仙翼然欲飞,隔宽丈深涧痴望对面的山,浓浓重重的一大团绿,仿佛行将拔身挤压过来,粘贴我一身鲜绿。有人卷起喇叭扯开嗓门高喊“我来了”,声音浑厚如投石问涧,硬邦邦地撞到对面山上,裹了厚厚的一重绿,又弹了回来,漫山遍野都回荡着“我来了”,像绿色空气无处不在,一波追赶着一波。
  接近崮顶,手搭凉棚,一架云梯斗转明灭,群峰拱卫中一峰突兀,拔秀而起,像无数巨手托出一颗硕大头颅。扶栏攀登,几近手足并用,不可仰观,四周山体如刀劈斧斫,壁立千仞刺插云天,拦腰探出一抹葱绿,像系在上面的一条绿纱巾,狭窄处仅一线望天,筛下沥沥阳光,但崮顶平坦如畴,约数十亩,皆沃土良田,播谷即生,撒豆见长,如今荒草萋萋过膝,碗口粗的松柏蓊郁滴翠,其间缀以两汪方塘,像两泓眸子,映得见天光云影。我无法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魔手点化,鬼斧神工的抱犊崮顶何以竟有如此沃土良田,且不说当初是如何众星捧月般地掬积而成,单说高高在上历经风吹日晒雨淋,又是如何保持住水土不流失殆尽的?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耐人思量和寻味的自然之谜。
  太阳西移催我下山。山里的太阳长着一张农夫红彤彤的脸,瞧上去健康而真实,我却觉得它出自农家笨鸡蛋的蛋黄,鲜艳如血,包着温暖的胎衣,由里往外透着清纯和圆润。
  照例踏着熟悉的石径下山,两侧挑山卖草药和食品的山民收拾了垃圾,一根扁担挑了悠闲和自在,哼着山歌往山下走。我追随一老汉避开如织游人,抄近道深入树林,一路上老汉如数家珍地说着抱犊崮的传说和故事,不觉山脚下的房舍就在眼前了。太阳恰好落山,像蛋黄滑入了深不可测的碗中,溅亮一天霞火。
  到抱犊山庄住下方知道,偌大的山庄今夜仅我一人投宿,那些远道或近路的游人游过了山,不是着急赶往城里过夜就是匆匆回了家,撇下我一人奢侈地独享这满山满院的静谧与空荡。吃了晚饭,天已黑透,一个月亮爬上来,扬着好大好圆的一张脸盘,鹅黄色的纤细茸毛清晰可见。我沿着山前小径散步,一路无灯,月光挪步照我缓行,松软潮湿的沙土载我不知不觉踱到了停车场。形形色色的车都散了,同时走的还有一颗颗疲惫的心,四周房舍泄出昏黄的灯光和炒菜的香气。我拾着白天看好的一弯小路上山,走了不远,钻入密林,尽管各种树扎堆似地竞相生长遮挡着天,让席地静坐的我怀疑树外没了天,仿佛是在一间漫无边际没有玻璃的树房里,但月亮还是透过树荫滴下了遍地光斑,闪烁飘忽,如梦似幻,一起滴下的还有唧唧虫鸣,窃窃鸟语;耳边山风猎猎如旗子招展,松涛汩汩洗耳涤心,拂走我的焦虑与烦躁。坐了一会儿,冷由脚下浮了上来,我裹了裹衣裳,起身要回去了,窸窣之间碰翻了草丛和树叶间躲藏的月光,叮叮当当地响彻了一地。
  夜深了,山风聚集搅起一个旋,猛烈地拍打着窗子,我关上窗子,将隔窗相望的抱犊崮关到了外头。门外山庄的狗响亮地叫了起来,不是一只两只,在城里住久了,连狗吠都极少听见,这稠密放任的声音入耳竟有一种潮湿的亲切。
  闭了灯,月光洋洋洒洒地涌进屋里,照我如一只白花花的茧子入眠,一夜许多绿色的梦破蛹化蝶纷飞,我料抱犊崮今夜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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