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冬
　　小时候的中秋节，是盼望，是团聚，是有月饼可以吃，还能够喝到好喝的甜酒。如今，中秋节依然每年都在过，只是那份快乐里，不知何时少了那种无忧欢畅，多了些丝丝的无奈和寂清。
　　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中秋节，有两次。回想起来皆与我的爷爷有关，都有他在场。这个幽默像个老小孩一样的老头儿，让我在临近中秋之际又想起了他。
　　记事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是在一个灯光亮晃晃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我家炕上的圆桌旁，身边坐着爷爷、奶奶，爸妈在厨房堂屋间忙碌。爷爷喜好抽烟，每每见他小心地从随身袋子里抽出一叠纸中的一张，烟包里倒出一点烟丝，熟稔地把一根烟卷好，将紧紧捻好的纸烟一端轻轻一掐，打上火，点燃，眯缝着眼睛吸起来。看到他是那般享受，好奇调皮的我这次伸手触了触他手中的烟，他笑笑，“想尝尝吗？”我有些犹疑地接过来猛吸一口，呛得登时眼泪直流。满堂中传来喧笑，还有奶奶的嗔责声，泪光中与笑得胡子发颤的爷爷相视，再看到他手中明灭的纸烟时，下意识地不想碰第二次。
　　时过境迁，每逢家中来客当有人拿出香烟，那缓缓飘起的烟草气息，不自觉得让我想到了爷爷，那年中秋节晚上流动在缕缕烟雾中的欢笑，融融灯火下亲情温存的围拢。
　　不知到了哪年，又是一年的中秋节，这次是去爷爷家过。一大清早，我就开始盼这一刻了。早饭时就听爸妈说道计划当天的活计，上午把地里花生拉回来，下午早点收拾好去爷爷家，喝“团圆酒”。记忆倏然来到了傍晚，在爷爷的老屋里。场景相似，也是在炕上，桌子周围坐满了几个伯伯家的哥姐弟们，大人们也悉数赶了来。一屋子人中只是还未见爷爷。奶奶走到窗前说“那老头子我让他早点回的，就是不听，也该是快回来的时候了。”不知过了多会儿，外面暮色渐暗，听到踏进院门赶着羊的爷爷回来了。他见到我们笑呵呵的，挨着炕沿儿坐下，同样又是我与爷爷挨着。人都聚齐了，在大家举杯吃菜说笑间隙，爷爷想起什么似的，从鼓鼓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捧酸枣放在桌子上，又抓了一把放我手里，在爷爷微笑的注视里，我把酸枣一颗颗放到嘴里，酸酸的，带点甜。那晚满桌子的饭菜不记得吃了什么，唯独记得爷爷那粗糙的手掌，温厚的笑，和他山坡上摘的酸枣的味道。
　　我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爷爷的笑，一次又一次。
　　已经故去十多年的爷爷，他留给我的笑，是想告诉我点什么吗？想得多了，似有若悟，爷爷给我的笑容里，莫不是想告诉我：生活的烟火之气固然美丽，有时浓烈也会在不被意料中呛得人眼涩心焦，但无论怎样，尽尝其味也要抬头微笑；人生也像一枚酸枣，需认真品尝，那也是独有的酸甜交融，酸后回甘的别样滋味。
　　就连与爷爷的最后见面，也定格在他慈祥的面容里。那年他因脑血栓落下的后遗症而行动迟缓，言语慢拙。那个初冬下午，他步履蹒跚来到我家，我问候着他，他安静不语，默默看着我，眼睛里的透出来的笑还是那么和蔼慈祥。可能在他心中也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还记得那天他穿一身黑棉衣，戴着灰棉帽，午后的阳光静谧，祥和，铺洒在他身上，他就站在那里，仿佛站在了时光深处。也许他的精神世界已是一片宁和，仿佛尘嚣世事过后，已回归于一处生命历程的宁静。过了几个月他又一次不小心摔倒，第二年春天就去世了。
　　爷爷是从那个动荡艰辛的年代走来，经历了很多，吃了不少苦。他一生旷达乐观，脾性爽直，有时像个孩子，为此没少挨奶奶的唠叨。他识文解字，爱读书，经常帮村里人看黄历查日子写文书。他还有一项很少有人知道的“技艺”，居然还会唱戏，唯一一次在我少年的时候，我听他唱过。那天他兴之所至，在展示之前，特意去屋外寻了两根细滑的苇杆，手和脚并用，与秸秆表面踢踏轻击出脆响，一下一下打了起拍子来，合着爷爷咿咿呀呀嗓音的唱腔，在他欢快的神情里，当时我颇感讶异：爷爷还有这门才艺呢，以前还从未给我们这群孙辈们展露过。我竟然有幸见识到了他的风采。爷爷一连唱了好几段，那份原始的纯粹快乐，让我瞬间有说不出的感觉，那些听不大懂的戏调，想来在爷爷那些苦寒交迫的年日里，却也自有一番生活趣乐。
　　如今中秋节又至，爷爷奶奶已不在，团圆的桌前再也不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曾经的相守陪伴和笑容不会随时间减化，在这样的节日里，只会愈感清晰。时光不可逆转，载在岁月里的这一份份记忆的情景与思念，便也是光阴之流赋予给生命最纯澈恒久的温情怀恋。
　　穿越层层叠叠的往事，犹近亦远的过往在回忆里温馨且徜徉。珍重与每一位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中秋将至，愿月圆长明，佳节安康！

　　作者简介
　　李麦冬，五莲人。日照市作家协会会员，五莲县作协会员。身受限，心宇的世界无限宽。愿在诗歌与文字的天空里撷取一缕清风明月，供灵魂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