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剑童
40多年前的农村,家家日子都不好过。
庄户人家待客、办喜事连散酒都喝不起,更谈不上瓶装酒了。即便是散酒,也得到几十里外的供销社用地瓜干子换。
在那个吃饭都成问题的年月里,谁舍得用活命的地瓜干子换酒?
酒,自然成了那个年代的奢侈品。
那时候,我家老老少少11口,年年吃不上平均粮,常常是穷得揭不开锅。父亲虽说也爱喝酒,但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用粮食换点酒。
记得大哥结婚那年,为了招待客人,父亲不得不用地瓜干换了三斤多酒。可是,婚宴上,喝着喝着酒不够了,贺喜的邻里乡亲们还嚷着要酒。办喜事花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实在拿不出钱来买酒。父亲却告诉自己:宁肯一家人不吃不喝,也绝不能怠慢了客人。他硬着头皮到邻居家借了一壶酒。
论起辈分来,我得叫邻居二爷爷二嬷嬷。父亲让母亲帮他记着:“欠人家的东西,就是欠人家的情份。等明年晒了地瓜干子,赶快换酒还人家,千万别忘了。”
就这样,靠借来的这壶酒热热闹闹地办完了喜事,大家都夸我家的酒宴办得排场、办得大方,有里有面的。父母听了很高兴,但客人走后,父亲一宿没睡着。
天有不测风云。谁料此后不久,二爷爷突然病故了,二嬷嬷也远嫁他村。
一晃十多年过去。每每提起这事,父亲总是很后悔没及时把邻居家的酒还上。
我们都劝他说:“不就一壶酒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用不着谁?谁还不欠谁的?”父亲脸一沉,说:“一壶酒也是个账啊,怎么能说不还就不还了呢?都怪我一时疏忽了!欠了人家的东西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这是欠人家的一份情啊!”
时间一长,那壶酒的事我们早都淡忘了。
可是就在父亲病故的前一天,他突然又提到那壶酒,断断续续地说:“我活了一辈子,从不愿欠人家的情份,可是到现在我还欠你二爷爷二嫲嫲一壶酒呀!……我活着没还上,死了也会不安的……”我含着眼泪答应父亲,让他放心,一定替他还上。我看到父亲听罢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父亲去世后,我专门到镇上买了一箱上好的五莲醇酒,四处打听,终于赶到了几十里外的二嬷嬷改嫁的那个村子。可是没有料到的是,二嬷嬷几年前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含泪把酒祭奠在二嬷嬷坟前,算是替父亲了了十多年的心事。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这件事,并把父亲说的那句“做人要说话算数,不要欠人家的情份”,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哪怕是借人家一分钱,也记着及时还清,因此赢得了同事们的信任。
有一年买房子,还差十多万元。没想到我只打了几个电话,那些亲朋好友就主动把钱送上门来。我要给他们打欠条,他们怎么也不肯收。我笑着问他们,你们把这么多钱借给我,就不怕我赖着不还?他们听了,哈哈大笑说,给别人也许不放心,给你这出了名的实在人,我们是一万个放心!
这话让我深受感动,突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让他牵挂一生的那壶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