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
　　“破腊惊春意，凌寒试晓妆。应嫌脂粉白，故染曲尘黄。”冬光清冷间腊梅花开了。宋朝诗人尤袤的这一首《腊梅》将腊梅的状貌与精神描写得淋漓尽致。
　　母亲是十几年前搬进这个位于小城西南隅的小区的，记不清是在哪个万木枯槁的冬季，寒风中我匆匆进入小区大门，一阵馥郁而清冽的香气忽而飘来，我不由得驻足，寻找香从何来。细寻之下才发现大门旁侧的绿化园里有三两株腊梅，盘错的枝条上挂满了淡黄色的花苞，间有三五朵绽放的，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当真是“横斜竹底无人见，却拟清香醉人间。”在这样冷寂的寒冬，不着一叶不关一情，只是冷寂地开着，暗吐幽芳。那一时间的惊喜颇令我陶醉了良久。自此，每到寒冬，我便会留意这几株腊梅，这样一份隐隐的期盼让一个漫长的冬日有了一丝美好的想念了。

一
　　宋代诗人张功甫在《梅品》中写到，赏梅是有条件的，最相称的便是在淡阴，或晓日，或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微雪、疏篱、淡妆的景致下品赏。如此说来，我便觉得我们是愧对了这几株腊梅了。它们生在车人不息的小区大门口，又是在绿化园里侧，似乎若是我痴痴呆呆地对着几株梅枝左顾右盼嗅来闻去做陶醉状，多少会让旁人，尤其是门卫室里的保安觉得很奇怪。我留意过，好像除了我，似乎没有谁为这腊梅停驻脚步。这不由得更加让我羞赧于去赏梅了，每每都只能是放慢些脚步，盯着它们看看：是不是又开了几朵，有没有被折断了花枝。即便只是这样短暂的注目，那些淡黄色的薄而透亮的花瓣、那些瞬间就沁人心脾的香气，也会令我顿觉清朗，让暗哑的长冬生出别样的情意。常常暗自思忖着，趁着夜色，拿了剪子去剪一枝来插在案头，但这个念头只一闪便落下了——— 如果真的爱，就不要去伤害她罢。让她在寒风中捱踱，那些悠长的香气与闪亮的花瓣就是她的命数与态度了。
　　如今冬日的居室大都暖暖的，每逢岁末年初，人们更多的是去花棚市场里搬回各色的蝴蝶兰，仙客来，杜鹃花，卖花的人似乎都会魔法，那些花开得鲜艳而浓烈，搬回家或者送给亲朋好友，给春节添几分喜庆和美好，有耐心的人会早早地浸泡水仙，看着水仙球形茎抽叶长骨朵直至开出花来。如此说来，梅花确实不如这些鲜艳明媚的花更适合在室内放置以供赏玩。在寒气逼人的境地，越是朔风清雪，越是人迹罕至，梅花就越是开得热烈。“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这样的旷离与清远，非是寒日之梅皆无可比拟了。
　　我曾在数年前的春天去往沂水的雪山梅园看梅。建于2000年的雪山梅园有着“江北留园”的美称，依山势向阳而起，占地约五十余亩，生长着白梅、宫粉、朱砂、绿萼、跳枝梅等品种共一千多株梅花。初春料峭中，梅花先众木而花，独天下而春，花开成海，赤若灼灼红英，朱若艳艳丹霞，白若簇簇云雪，绿若盈盈翠玉。行于花下，落香袭人，令人陶醉。
　　小城的银河公园里有一处梅园，种有一片梅花，最多的是美人梅，多在二三月份绽放，绯红玫粉煞是明艳，独有几树白梅早早就爆出雪团般的花苞，密密匝匝地覆在枝头，只三五日便会开得盈盈满树，雪白中透着隐隐的绿意。说来也是自成一景，赏梅的人尽管络绎，但大都是轻声细语的交流，或是一人流连，少有喧哗。“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许是面对万千姿态的梅花，每个人都已超然世外，恣意陶醉了，也或许是开在寒冬的梅花更像一位清绝于俗世的君子，遗世独立兀自芬芳，于是，这样的相遇就自然生出了几分知遇之缘，愈加珍贵。

二
　　追溯最早关于梅的文字历史大概当属《诗经》中的记载了，“摽有梅，其实七兮”是说梅子已经落了七分，姑娘中意的男子啊何时来提亲。“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说的是布谷鸟在桑树上，布谷鸟的幼雏在梅树上，品德善良的君子，穿着美丽的衣裳，如同布谷鸟一样，友爱自己的孩子和下属。这些闪耀在遥远时期的文字，简洁而美好，记录着古人的生活与情感。此后的两千年，岁岁年年，梅花以香，以色，以形，以义，慰藉、启发、陪伴了无数文人墨客，他们以诗词歌赋，以雕画塑剪，多种多样的艺术形式记录梅、歌咏梅，传播梅。
　　如果历数哪个朝代关于梅花的诗词最为繁盛，我以为当是宋朝。“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妻鹤子的人啊一生与梅为伴，“一见梅花误终身”其痴其迷自是头筹；“城中忙失探梅期，初见僧窗一两枝。犹喜相看那恨晚，故应更好半开时。”是为着与梅的相知；“曾为梅花醉不归。佳人挽袖乞新词。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为着与梅至深的纠葛；“冷艳一枝春在手，故人远，相思寄与谁”是为着以梅寄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是为着梅的清逸与超脱……
　　梅花高洁，以“傲梅、幽兰、澹竹、逸菊”共称“花中四君子”。
　　梅花坚韧，以“梅寒而秀，竹瘦而寿，松奇而文”共称“岁寒三友”。
　　所以，梅花冷寂却从不孤寂，沉默却从不落寞，无数的文人墨客知梅爱梅痴迷于梅，品梅赏梅钦敬于梅。早在三千多年前，第一朵梅花映入眉眼，那个初识奇花的人一定想不到，此后的世间，因为这一朵花多了无尽的意趣与情怀。

三
　　楚梅、隋梅、晋梅、唐梅和宋梅为我国五大古梅，她们从几千年前的故久田园，穿过时光的漫漫长廊，香清意幽地停驻在世间。
　　楚梅在湖北沙市章华寺内，相传为楚灵王时所植，至今已有2500余年，是保存下来的最早古梅。楚灵王喜爱细腰的女子，亲植此梅，可是为了哪一位腰若柳姿颜若梅色的女子吗？
　　据黄梅县志记载，晋梅乃东晋名僧支遁和尚亲手所载。此梅白花蕊，幽香四溢，铁骨洁面，素质冰心。现在湖北黄梅县“江心古寺”遗址外，树龄有1600年。而江心寺旁的“摘星楼”据说正是李白“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一诗的出处，不知道1500年前的那个星光漫天的夜晚，太白醉登高楼时可否是梅香沾衣醉上加醉的。
　　隋梅在浙江天台山国清寺大殿东侧小院中，相传为佛教天台寺创始人智者大师所种，距今已有1300年，曾数度枯萎，现又死而复荣，且花开满枝。
　　而浙江余杭县超山则是钟灵毓秀之地，五大古梅之二的唐梅和宋梅都在此，超山大明堂院内正中的那一株，就是相传种于唐朝开元年间的唐梅，宋梅就在大明堂院外，开花时节，梅花万朵，香飘数里，且超山的梅花异于别处的五瓣，多为六瓣，素被誉为“超山之宝”。早春二月，超山俨然就是梅花之海，游人如织。“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何时买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倾一杯。”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先生把超山选做了自己的长眠之地并留下了这首绝唱。
　　如今，已是新春，正将看梅，再观梅时，愿君品得“高标意蕴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的旷远；品得“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的超逸；品得“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的殷切；品得“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的傲然。岁岁花发，朝朝沐香，一树梅花就是一位风骨遒劲媚骨妖娆的良师益友，催人坚韧无畏，教人明媚自新。
　　杨慧：笔名慧心，日照市作家协会理事，日照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首届“海曲文艺奖”获得者，有多篇（首）散文、评论、诗歌获奖，并被选入多部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