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桥
　　“爷爷好——— ”
　　“唉，好，好，快过来，快过来，爷爷给你们讲个故事……”
　　“生韭（九）加熟韭（九），二九一十八，加上葱和酱，正好二十样……”
　　“这群小王八羔子，你们咋也知道？”
　　我给大家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故事中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故事中那群“小王八羔子”就是我和我的小伙伴儿们。
　　爷爷那时八十多岁，已经有点“老糊涂”（阿尔茨海默病）了。夏季，他坐在屋山头根儿乘凉；冬季，他选个背风的地方坐着晒太阳。如果没有人打扰，他或者倚着墙根儿打盹儿，或者长时间望着前面的某个东西发呆。每当我和我的小伙伴儿们放了学路过他跟前或做着游戏靠近他时，他便会立刻眉开眼笑地要给我们讲那个他已经讲了无数遍、以至于小伙伴儿们都还没等他开头就已经知道结尾的故事。
　　再好的故事重复讲上十遍二十遍，听众也会听腻的，况且爷爷讲了恐怕早已不止十遍二十遍。不过爷爷第一次为我们讲的时候，我们还是非常有兴趣的，以至于对故事里面的那个年轻聪明的小新媳妇充满了敬佩，继而因为对她的敬佩也展开过对她容貌的想象——— 我们那时写作文，凡是写年轻女性，那就是“聪明美丽”，聪明和美丽是不能分开的。
　　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有一个家道败落的老员外，一大把年纪了，脾气却很不好，经常欺负他的老婆子。
　　这天上午，老员外出门了，他的老婆子却独自坐在屋子里小声哭泣。刚结婚进门没多久的儿媳妇见了，就上前问婆婆为了什么事儿。婆婆对她说：“你爹一直和我不对付，每日里不是找我的茬就是和我吵闹。这不，今天出门时又给我吩咐下了，说今天的午饭必须给他做二十样菜，要不就和我没完。”
　　写到这里，故事的结局大家想必都知道了——— 只见新媳妇儿莞尔一笑，平静地对婆婆说：“娘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儿呢，这个简单，您甭管了，交给我就行，保证到中午让我爹吃上二十样菜。”
　　婆婆止住了哭声，但也没有立刻转忧为喜，反而更是满脸疑惑。是啊，她家的日子她知道，虽说还算得上小康水平，但毕竟也是简朴过日子。遇上逢年过节操办喜事铺张一下也就罢了，这平平常常的一下子做上二十样菜，也是很不现实啊。
　　媳妇让她不要担心，尽管去里屋坐着就行，一切由自己来安排。
　　中午的时候，老员外回来了。他一进屋子，既没有闻到鱼鲜也没有闻到肉香，环视一下，二十道菜更是连个影子也没有，于是就开始大喊大叫，准备好好收拾收拾他的老婆子。
　　这时候，儿媳妇过来了。她让公公稍安勿躁，随即便从厨房往饭桌上端菜。老员外见儿媳妇端上来一份炒韭菜、一份凉拌韭菜、几棵大葱和一小碟大酱，然后便再没了动静，就要开始动怒。这时，儿媳妇便指着桌子上的菜说：“生韭（九）加熟韭（九），二九一十八，加上葱和酱，正好二十样。爹，您老操持这个家辛苦了，就请赶紧慢慢享用吧。”
　　老员外见了无计可施，对新儿媳妇的聪明才智却是由衷地佩服，从此也不敢再欺负他的老婆子了，于是乎一家子开始其乐融融过安稳日子。
　　这是爷爷为我们讲的故事。这可能也是他唯一会讲的故事吧，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没给我讲过其他的任何一个故事，而且，我的小伙伴儿们也都知道，只要他开口讲故事，必定是有且只有这一个。所以，等到后来爷爷每每将要开口，大家便早已四散而去，没人愿意听他那个还没开头就已经知道结尾的故事。
　　一开头或者还没开头就已经知道结尾，这样的故事好不好呢？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个故事，是自己的故事也是别人故事中的故事。如果所有的故事一开头或者还没开头就已经知道结尾，那会不会能够为人们省去若干过程中不必要的烦恼？或者，那会不会又让故事失去了本该有的悬念从而显得单调乏味？
　　爷爷去世很久了，那个当年给我们讲故事的人，已然成了我故事中的人。其实我们每个人何尝不一直是讲故事的人、一直是故事中的人？故事中，我们幸福我们苦恼，我们聪明我们愚蠢，我们如此卑微我们如此高尚，我们在雨中着急奔跑我们在阳光下轻盈漫步……我们是故事中的小人物，我们是故事中的主角；我们是故事中的儿子，我们是故事中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