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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

  王坤娟
  六月六是好日子。
  结婚的多。好日子办喜事,图吉利。老百姓没文化,但有讲究,喜日子更讲究。三六九,往上走,顺;二四六八十,是双数,吉。这么一推算,六月初六就最好。麦子下来了,缸里有白面了,蒸饽饽、擀饼、擀面条、包饺子,怎么造做都不犯愁了;秋作物正长着,秋收还早着,除了放放牛薅薅草,没有急眼活儿,这时候不办喜事就得等到年底了。所以六月六历来是个办喜事的大日子,东家娶妇西家嫁女,村村欢声笑语。
  六月六还是走娘家的日子。收下来麦,种上了地,一季子忙完了,闺女想娘,娘也想闺女,就吩咐儿子去搬闺女,搬回来住些日子,避避伏。这是老风俗。到我记事儿时,女人都是大脚了,能跑能跳,不用兄弟推着小车去搬了,自己蒸上新麦子面饽饽、前带儿后拖女地回来了。闺女一回来,当娘的就忙了:闺女爱吃饼,外孙女爱吃炉包,外孙子牙还没长全,得擀轴子烂面条;鏊子烙,平锅煎,大锅下,汗珠子扑洒着,忙得眉开眼笑,天天不重样。她恨不得把一身本事都施展出来,把所有好吃的都造做出来,全给闺女。
  六月六还是个节。说不上叫什么节(有地方叫望夏节),但老百姓就认它是个节,祖祖辈辈都过。下来新麦子要祭天地拜祖宗,不拘日子,但最晚不能拖过六月六。过了六月六,对天地对祖宗就是大不敬了。庄户人过节离不开吃,无论什么节,都要吃一顿好饭。六月六也不例外,吃炒面。
  炒面就是用铁锅炒面粉。一家炒面,半截庄都香。炒熟了,凉透了,装塑料袋,装瓷罐,吃时开水和开,喷香。
  老家人把炒面叫“巧面”,炒面过程叫“炒巧面”。我母亲新事眨眼就忘,老事记得准。她说以前不是直接炒面,是炒大麦,大麦发香,炒好了上磨磨成面。母亲无限感慨:“那个年头儿过的什么日子啊?六月六从坡里窜回来,(妇女)一个个待热煞了,还得趴(在)热锅上炒巧面。”可是马上又说巧面的好:“炒下巧面,大人孩子一进门,先和碗巧面垫垫底儿,做饭的就不急了。”
  炒面压饱儿。用滚开的水,和得稠稠的,筷子叨着吃;和得稀稀的,呼噜呼噜喝。吃完舔舔碗,吧嗒吧嗒嘴,香味悠长,肚满心足。
  六月六吃炒面的风俗,可能与天气有关。吃食之物伏天存不住,带汤带水的容易酸,没汤没水的放两天也会长毛。炒面不一样,扎紧袋子,一两个月也不坏。彼时没有冰柜冰箱,炒面实在是个好东西。
  一位大爷经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说他们行军打仗时,每人必带三天干粮,有时是大饼,多数是炒面。战事不紧时,埋锅烧水和炒面。战事急,或条件不允许,只好凉水和炒面。有时凉水也不凑手,炒面就干吃,三个指头捏进嘴里,胡乱嚼两口,使劲咽下去。
  现今条件好了,六月六不炒巧面了,但老家人依然过六月六,再忙再热也要包顿饺子。
  六月六晒衣裳。各家女人翻箱倒柜,把大人孩子的四季衣裳倒腾出来晒晒,有的把箱子柜子也抬出来晒晒。你看看吧,铁丝上,绳子上,椅子上,凳子上,缸上,瓮上,矮墙上,到处花花绿绿。午后日头毒,女人们把衣裳逐件翻个面,找根短棍儿,一手翻着棉衣一手用棍儿啪嗒啪嗒地敲打,压实的棉花又蓬起来了,暄暄软软的。晒透了,趁着毒日头一件件收起来,叠起来,放起来,下季穿的时候依然散着太阳味儿。
  六月六这些风俗,老百姓说不上为什么,只说老祖宗留下的。我觉得这时候麦子收完了,秋粮种上了,地里活儿少了,人们自然要把眼前的大事小事办一办,比如儿女的喜事,小媳妇儿住住娘家;天气潮,又不大忙,趁空儿洗洗晒晒,造点吃的。其实庄户人的所有节日和好日子,都是生活与农时的完美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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