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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蓝衣衫

  陈占俊
  母亲离开已经二十四年了。
  每当看到靛蓝色的衣裳,我总会想起母亲。在那些鲜活的记忆里,有幸福,有温暖,有失落,也有伤感。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穿一件大襟衫,虽然那是一件普通的衣裳,但穿在母亲身上就显得很可体,很利落。尽管我不能确切地知道那件衣衫的颜色叫什么,可我感觉那种颜色很清澈,很亮丽,那好像是蓝天上的一片,不然它怎会那么美丽呢?后来听说那种颜色叫靛蓝色,衣衫的布料叫士林布。
  拂去历史的烟尘,时光深处,靛蓝色永远散发着蓝宝石般的光彩,清澈、纯洁、高雅。早年,人们把靛蓝色称作阴丹士林,乍一听,这个名字怪怪的,不管它叫什么,颜色还是那种颜色,本色是不变的,靛蓝色成为了流行色,平常人也追求它,有的人甚至把这种追求当成了崇高的希望。靛蓝色获得了所有女性的芳心。
  早在民国时期,士林布就广受女人们青睐,一袭典雅的旗袍,让名媛佳丽丰姿绰约,神采飘逸;简洁素雅的学生装,把年青的女性装扮的清新靓丽,楚楚动人的呀!汪曾祺先生在文章中是这样描述的:“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典雅,单纯的青蓝色旗袍有着其他质地旗袍所不具备的书卷味”。是的,那些“典雅”,那些“书卷味”儿,那些美丽的画面,我们在旧时的老报刊、老画报、老照片和影视剧里是看到过的。
  许多次我在家门口等母亲,远远的看不清来人是谁,渐渐的当我看清了那是母亲走路的姿态和她身上的蓝衣衫,我确信那就是母亲!是母亲回来了!我曾经问过自己:究竟是母亲熟悉的身形还是蓝衣衫传递的信息,有时我怎会从一群人里面很容易的找到母亲呢?因为母亲的衣衫很醒目,清新湛蓝,一眼就认得出,久而久之,靛蓝色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曾经天真的认为,穿蓝衣衫的都是母亲,以至我把蓝衣衫当作了母亲的化身,这种意识在儿时的心灵里根深蒂固。母亲的蓝衣衫对我以后的衣着也有着一定的启迪和影响。
  蓝色象征纯洁、宁静、永恒。蓝衣衫虽是一件布衣,若是裁剪可体,缝制精细,却也不俗。蓝衣衫拥有宽广的胸襟,它完全包容覆盖了女人羞怯的胸怀;大襟是衣衫的门面,它又是含蓄的,它把女性的显山露水,遮遮掩掩的所有的优美和秘密都隐蔽起来,任你怎样揣想!五、七粒布纽扣由颈下延至右肋,蜿蜒曲折,等距排列,纽扣扣绊取自衣衫同一块布料,保证了衣衫颜色的统一和纯洁,那些纽扣扣盘很别致,像一颗颗精美的工艺品,镶嵌在衣衫上,十分相宜。
  母亲一年四季都穿蓝衣衫,她至少有两件、三件?与春、夏、秋不同,冬天,母亲还要有一件更肥大的才盖住那件棉袄。母亲很在意她的蓝衣衫,总是洗的干干净净,叠放整齐,不管走亲访友,还是外出做事,母亲都穿它。那时候不论在城市还是乡村,都会看见蓝衣衫,靓丽的色彩到处流动着。
  我喜欢靛蓝色,它像蓝宝石那样美丽,梦幻般的色彩让我喜爱,让我迷恋,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它,看见它就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时至今日,我在选择衣服的时候,还是那么喜爱它,那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因缘。有人说:一个人喜欢某种颜色,往往会反映出他自身的性格,但我不敢苟同这样的观点,也很难对自己的性格做出一个恰当的结论。因为人的性格不是先天固有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的性格往往会受各种因素影响而发生变化。
  我感觉靛蓝色还具有深沉内敛的特点,这似乎很符合以前我的性格倾向。在我成长的道路上,并非烂漫无忧,一片坦途。蹉跎岁月,我经历过挫折,遇到过许多困难,煎熬中总是没有出头的日子,环顾四周,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生活在“圈子”外边,一度沉默寡言,谨言慎行,原本这不该是我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动乱年代”把我变得缄默内向了。
  我参加工作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那时候社会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靡靡之音、摇滚乐、迪斯科、风靡城乡;青年男女衣着打扮,花里胡哨,稀奇古怪;高跟鞋、喇叭裤、紧身衣、爆炸头,一时成为时尚潮流;风头过后,人们不再斜眼睛讥诮那些怪象,也不把“嬉皮士”们看成异类。和他们不同,我并未背离自己固有的价值取向,闲下来的时候,我喜欢读一读书,思考一些问题。我甚至开始喜欢上传统衣服的款式和色彩,让自己变得斯文儒雅一些。我的姐姐擅长针线活,那年,我央求她为我做一套特殊的冬装:一件丝绒棉衣,一件靛蓝色罩衫,尤其是那件罩衫,与母亲的蓝衣衫是一样的颜色,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姐姐把握尺寸精准,针针线线,缝制细致,与女人的衣衫不同,我的衣襟是对开的,几粒布纽扣在胸前竖着排列,中规中矩,端庄可体,老派复古的风格立刻显现出来,怡然自悦。有年代感的作品才有生命力,“五四”时期,民国年代,许多人都是这样的衣着风格,我很中意那套衣裳,虽经风吹日晒,浣洗不断,隐隐的泛白,褪去了一些颜色,但我一直还穿了它数年。就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问妻:“那套蓝色的古董衣服还在吗?”妻说:“没了,好几年前就捐出去了”,听后,我有些失落和懊恼,我感觉捐出去的不仅仅是一套衣服,而是一种情愫,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为什么我对靛蓝色的衣裳是那么的在意,那么的重视?因为我对它怀有特殊的情感,它对我有着重要的意义。曾经一件往事让我永生难忘。1961年春天,母亲带我从青岛回日照老家四伯父家躲饥荒,那年母亲三十九岁,还年轻,面颊上很少看见皱纹,也没长出白发,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母亲是世界上最年轻最美丽的。那天母亲穿着一件可身的蓝衣衫,那是她的“礼服。”我们从石臼所下船,向西步行好几里路,傍晚时分才到达东南李家村伯父家。母亲安顿下我,她只待一宿,第二天就要返回。在村东那条蜿蜒的乡间小路上,母亲和我分別了,母子连心,生离死别,那一刻,我真的就像要失去母亲似的,表现出无比的恐惧和伤心,母亲一面亲吻我,一面安慰我,她说:“过些日子,娘很快就会回来接你。”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绝望极了,心像被掏空了一样。母亲离开了,我终于成了“孤儿”,盈满泪水的双眼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母亲愈走愈远,我只能看见母亲身上那抹蓝色,那抹蓝色就是母亲,渐渐的那抹蓝色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蓝色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春天的原野,花红柳绿,芳草萋萋,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伯父家有两只羊,我和同龄的四哥经常去村东放牧,有时我也自己去,我很乐意领受这项任务,因为我心中有个秘密,母亲送我来,离我去,都从村东小路上走,我要守在那里等母亲。我把羊儿牵到草地荒坡上吃草,也驱赶它们去灌木丛坟茔间觅食,有时也任由它们自由自在的去任何喜欢的地方去。田野里静静的,很多的时候看不见一个人,这里仿佛是我一个人的世界,可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孤寂和害怕,因为我心中有一束希望之光在鼓舞着我。我无心观赏春天的美景,也不追蜂逐蝶,不捞鱼摸虾,两只眼睛紧盯在母亲会出现的那条小路上,在焦虑和祈盼中,我仔细辨认每个过往的行人,许多回,我一次次飞奔到小路上去辨认一位位身穿蓝衣衫的“母亲”们,得到的却是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流泪。
  寄居伯父家,伯父伯母把我当自己的孩子养,全家人都照顾我。无父何怙,无母何恃。不满七岁的我,并不清楚自己和这户人家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更不知道什么是“寄人篱下。”只是想家,想母亲。我收起了往日快活的心情,变得拘谨寡言。每天吃饭时,我手捧一只饭碗,怯生生地站在旁边,没有勇气走近灶台盛饭,都是二哥帮我,他像我的恩人,我一直感激他。夜里,一方湿枕,伴我天亮,痛苦和委屈陪我度过漫长的时光。
  有天夜里,我梦见了母亲,母亲还是穿着那件蓝衣衫,她很慈爱,很美丽。母亲笑盈盈的向我走来,我飞快地扑向母亲怀中,紧紧抱住母亲,母亲用温暖的双手捧着我脸颊,她仔细端量我,亲吻我,她叫着我的乳名说:“娘来领你回家了”。顷刻间,我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哽咽中我向母亲诉说着许久的委屈,依偎在母亲怀里,紧紧攥住母亲的衣衫,生怕母亲离开,我又有了疼爱我的母亲。我要跟母亲回家了,在那个幸福的夜晚,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两个月后,我终于盼来了母亲。和风惠畅,遍地翠绿。当我和母亲走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恍惚间无边的原野都变成了靛蓝色,变成了母亲的蓝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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