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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香椿
  

王老四
  深夜静思,方觉怀想老家的香椿,其实不单纯是想它的味儿,想它的嫩,很多时候是想与香椿有关联的人和事。
  人就这样,年轻时那些鸡毛蒜皮,那些不以为意,经过时光发酵,都变成了珍贵温情的记忆,叫你嘴角笑着笑着,就泪眼模糊。
  春天错过什么也不能错过香椿。赶集买去!
  卖香椿的真不少。挨家闻个遍,香味儿都了了。我说香椿怎么不香呃?卖香椿的不愿意,没好声也没好气:“你还要怎么香呃?”
  买回来,洗,晾,腌,切,折腾完了,手无余香。不由怀念老家的香椿。
  小时候家家有香椿,也不多,院内墙外,一棵两棵。香椿就像炒菜的葱姜,吃不多,但必须有。
  我家的香椿在天井东北角,东间窗户外,小孩儿胳膊粗。从我记事到它消失,好像一直那么大,不见长。其实它也没地方长,挤在墙角旮旯里,一抻头就越了界,长到东屋老太太家了,枝叶密了就挡明遮黑,屋里不亮堂。老太太不愿意,一边嘟囔一边抈枝子。我母亲也抈,嫌它长大了碍事。
  为这棵香椿,两人每年都吵吵儿。我父亲说,快砍了吧,生那个气咋?母亲不:“砍了它你上哪吃香椿呃?”老太太也不砍,吵吵儿归吵吵儿,该吃了还得吃,我母亲掐这边的,她掐那边的。顶梢儿的够不着,就支使我们姊妹踩着墙头帮她掐。掐完了,匀一把:“喃,叫你娘炒蛋吃。”那语气,好像香椿是她家的。我母亲也是,有时嘎巴嘎巴掐上了瘾,一股脑掐完,必匀出一把,隔着墙头喊:“老嫲子,给(j
ǐ)你的!”
  母亲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对东屋老太太尤其是。老太太好模样,男人不在了,儿女也没养成人,她就自己过了一辈子,我记事时就是个清清爽爽的老太太了。可她有哮喘,一到冬天就齁得上不来气,在炕上拖着哭腔喊我母亲:“英儿她娘呃……英儿她娘……”有时连喊的气也不够,就“咚咚”地捶壁子墙。即便半夜,母亲也得立马窜过去,给她捶背,挑针,拔罐。
  当然,我母亲嘴也闲不住,边干边数落:“你好时候那些本事囔?你夏天那些武艺上哪了?”老太太南墙外有点空地,枝条夹了障子当园种。一到夏天,豆角爬满障子。我家养羊,看不迭就偷吃。母亲也没少和她打嘴官司。
  每年冬天,老太太总有几天齁得下不了炕。除了帮她缓气,母亲还得给她炖水,馏饭,温炕,喂鸡,找猫,边干边嘟嘟囔囔翻旧账。老太太全无夏天的锐气,坐在炕上围着被子,齁啦齁啦只顾那口气。有时实在受不了我母亲数落,就咳着喘着跟我说:“你听听……听听 你 娘 ,哪 里 都 好 ,就是……嘴不好,不饶人……咹咉……”
  老太太帮我家也不少。一到农忙,母亲顾不上做饭,就把现成饭从墙头递过去叫她馏,递过暖壶叫她烧热水。没有现成饭,就把面、菜、油递过去,叫她做。老太太善做饭,玉米饼子烀得饹馇金黄,暄软适度。姐姐们夸她做饭好看又好吃,母亲就不服,眼一瞪,嘴一撇:“谁有她那些闲工夫?一天到晚不就做点饭呃?”
  母亲针线好,鞋底袜底纳得多,麻线就用得多。夏天在外头乘凉,母亲带着麻,往老太太怀里一撇:“别光睁着眼喘气,帮勤不懒也干点!”老太太就帮她搓麻线。
  我妹妹小时候闹觉,不好哄,但是白胖可爱,说话大舌头。老太太尤其喜欢她,不管白日黑夜,一听她咧咧,就在墙那头香椿底下喊我母亲:“把她递过来吧,给我!”妹妹经常在她家过夜,她搂着。有时她做了两样饭,用黑瓦盆端着,也在香椿树下喊,叫我母亲接过来,“喂孩子。”
  这棵香椿后来没有了,也许是盖东平房嫌它碍事,也许是嫌树枝戳坏了屋檐,也许是怕它根系大了撑裂屋基墙基,终被刨了吧。
  没了香椿树,吃香椿就不那么便宜。好在农村人实在,再珍重的东西都舍得给人。吃香椿的季节,婶子大娘掐了香椿,就会来送,也没有多,就那么用手掐着,一小把,然后和我母亲东拉西扯一半天,好像送香椿只是引子,耍才是目的。想吃香椿没人送时,母亲就出去要。说是要,其实就是自己去人家墙外掐,有人在家就吆喝一声:“掐香椿芽了哈!”人家不在,就过后说一声。
  父母搬来日照后,也觉得买的香椿不香。父亲归结原因有二,一是大棚扣的味道不足。说什么东西赶什么节气,大棚扣的香椿能跟日头底下自然长得一样?二是品种不好。说卖的大多是菜椿。有年冬天,父亲专门回老家刨来一捆小香椿,南墙外栽了一排。来年春天,我们就吃上了正宗的老香椿。香椿繁生快,没两年,那排香椿就挤挤匝匝长不开了。父亲刨出来给邻居分,还硬塞给我五六棵,叫我回家栽。我家那点土两拃深,寸土寸金,又想种菜又想栽花,哪还容得下人高马大的香椿?没两年,我就狠狠心刨了。父母住的平房拆迁后,老家的香椿就在日照断了根。
  买来的香椿,总觉寡淡无味。于是一直怀念老家的香椿。深夜静思,方觉怀想老家的香椿,其实不单纯是想它的味儿,想它的嫩,很多时候是想与香椿有关联的人和事。比如想起小时候像只猴子,灵巧地爬到墙上掐香椿的得意,想起婶子大娘们掐着一把香椿,倚着门框兴奋地拉半天的样子,还会想起母亲和东屋老太太打的那些嘴官司。
  情景历历在目,恍如前天昨日,可转眼四十多年了,老太太早已去世,父亲走了七年了,母亲糊涂得颠三倒四,再也打不了嘴官司,那热闹的老屋已经墙倒屋塌荒草萋萋。
  人就这样,年轻时那些鸡毛蒜皮,那些不以为意,经过时光发酵,都变成了珍贵温情的记忆,叫你嘴角笑着笑着,就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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