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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的季节(散文诗)
  

卞文君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中间缺了八月。八月被玉米林高粱地占据着。
  八月是虚心的高杆作物的王国。
  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玉米们只能在匆忙中到达约定的高度,并且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完成扬花,授粉,抽穗。
  高粱也是。
  七月的每一天都热辣辣的。
  七月里每一天玉米高粱都在拚命劳作,汗流浃背。
  风吹来,雨打来,北方原野上演奏出这个季节独有的、最好的天籁——
  每一片玉米叶子都是善舞的长袖。每一片高粱叶子都是柔软的抒情之诗。
  而每一棵虚心的、裸露着根节的秸秆,都奏响了母性的、只有静谧的夏夜方能听的懂的、胎教般的箫音。
  初伏,中伏,末伏。
  十天,二十天,又十天。
  对于玉米高粱,每一伏都在争分夺秒战高温,斗酷暑。
  每一伏都是一场保卫胜利果实的战役。
  如果遇到狂风暴雨,只能打一场遭遇战。
  那些率先倒伏,躺在水泊中的同伴,就是受命阻击的战士,它们掩护了大部队,它们是北方大地的无名英烈。
  这个季节的天幕低垂。
  这个季节的天际线是高杆作物的天际线。
  这个季节的原野,山岭下的村庄,村庄里的鸡鸣狗吠是需要重新审视的。或者说,是用来审美的。
  我就是在家乡的西北山、东山、南岭上,在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中,被青色的玉米地和红黝黝的高粱地深深撼动,并且在深深地注目中,完成了我的成人礼。
  雨后初霁的庄稼地,仍然在自然交换着雨水。
  上面的叶子,通过雨滴敲打、提醒着下面的叶子。
  此时的高粱玉米,每一棵都是独处的蓑笠翁。它的发须,则是彩色的。
  独钓着立秋后越来越浓的秋意。
  此时的刺猬和同样披着蓑衣游走的父亲们是快乐的。
  刺猬有着取之不竭的食物。父亲则随手捡起几个嫩玉米,挂在锄头上,成为这个时节乡间最美的夕照。
  如果你要读懂北方,就选择有高粱玉米生长的季节到来。
  这个季节,大豆、豌豆、蚕豆……,黑豆、绿豆、红小豆……,谷子、荞麦、棉花……,瓜果菜蔬,它们同样拉风,一样也未缺席。
  还有深藏不露,在地下结党、三五成群的另一种粮食,以高产著称,深深镌刻于乡村饥饿的记忆。
  如果这个季节你莅临北方,北方既是隆重的,又是谦恭的;既是热烈的,又是内敛的;既是铺张的,又是简约的;既是无私的,又是自恋的;既是清醒的,又是梦呓的……既是最高的礼遇,又是情深意长。
  拥有玉米高粱的秋天相当于王袍加身。而盛极必衰,大地完成收藏之后,北方又回到裸露、落寞的日子。
  那些寄养于高杆作物的、喜欢啄食的鸟雀。
  那些毛皮油亮、身形有些笨拙的野兔。
  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獾鼠、刚刚出壳的雏鸟……
  与我们一起陷落进深深的追忆与怀念,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北方,北方的荣耀与名誉,被镰刀与锄头永远牵挂着、眷恋着的北方的夏与秋——
  既适合俯瞰,又适合仰视;
  既适合赞美,更适合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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