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
对于中国画而言,“古”是很高的格调,画中有“古”意,是很难的,这不只是一个美学标准,更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神格调,当世画界,能真正通“古”意者,复有几人?能于这“古”意中再加一个“雅”字,凤毛麟角而已。这也是中国画区别于西洋画而很难“结婚”(傅抱石语)的重要依据。傅抱石写意人物画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将人物置于独特的“傅家样”的山水中,用极具个性化的皴擦的方式烘托出“高古”人物可通天地洪荒的非凡的万千“气象”。与傅抱石不同的是,王涛大写意人物画的“气象”除了用狂草笔法对人物本身进行写意性概括,将笔墨的形式美和造型的抽象美相结合,更来自于他对画中人物所处环境的“渲染”,大笔大墨,酣畅淋漓,能放能收,于泼辣豪迈中赋予厚重蕴藉,营造出了大气摩荡妙趣无穷的饱满气场,将画中人物一下子提拔了起来,于是,古典诗意境界中的“气象”油然出焉,这正是写意精神通过笔墨升华出来的美学结果,此类作品如《大江东去》《将进酒》《九天揽月》《赤壁赋》《高山流水》《东坡词意》《琵琶行》《几度夕阳红》《竹林七贤》。画家营造的或是风雨激荡、或是云蒸霞蔚、或是云烟缥缈的天地自然背景无疑是画家精神能量与心中理想的放歌,更是强烈的人文关怀和宇宙情怀的倾诉,这些作品因人物的描绘而传神,但更因为气象而打动人、震撼人。四
东西方艺术史都告诉我们,最高贵的艺术情感是理性控制之下的艺术感性,这是成就大艺术家的关键,一味地宣泄,就容易流于粗野,绝非高格调的艺术,只有那些懂得收、懂得藏的表达,才是高格调的艺术。傅抱石是彻底的表现派画家,尽管其作品将艺术情感的表达释放到极致,但他从未忘记理性的存在,用艺术理性来规范艺术感性,艺术的高贵之气才能出现,于是,我们看到,他的作品充满了自然氤氲之气,非常高妙,人心与天地宇宙神遇而迹化,具有超越时代的神奇能力,具备迁想妙得的移情性,在近现代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将中国的人物画推向了一座巍峨的高峰。傅抱石理性控制之下的艺术感性之美却给我们以深深的启迪。再看王涛,除却早中期作品,他近20年来创作的作品,有一种共同特点,即是大气摩荡,但分明又有一种力量规范着它,让人物始终置于一种丰富而文雅的笔墨语境之中,而不是孤零零地可以脱离这个语境独自存在,就像环境养人、人也养环境一样,作品中就生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带着画家本人体温的“文气”。好的画家,应该都有一颗文胆,他笔下的人物,是人物,又不是人物,画家画出了他们,又收住了他们,一旦脱离画家精神格局,画中人物就黯然失色,所以说,一个真正的人物画家,画中人物与画家本人的精神是不可分离的,它们的生命是合一的,正是画家人格气象之所在,正如贡布里希所言“离开了艺术家,就没有艺术”。与傅抱石一样,王涛也是彻底的表现派画家,他的笔墨洒脱,看似不假雕饰,但绝非不用心,只是你看不出他的用心,尽管画的是古人,但作品中呈现出的不只是古人的生命活动,更是超越于古人那个时代的人与天地宇宙之间的一唱一和的生命关系与全息力量,它们于无形无声中和平地浸润着你,表达着今天我们这个时代对于古人的理解,同时观照我们今人的生命状态,画的虽是古人,但表达的却是今人,正所谓“笔墨当随时代”,正是王涛人物画的生命表征和生命精神的独特之处。
人物画是中国画诸门类中的难度最大的一门,因其要传神。传神,难,传神的同时凸显人物画的气象,更难。传神是对人物的刻画,气象则包含了对画面整体的把握。在一个新的时代,在一个开放的、包容的文化眼光和美学视野中,中国画尤其是大写意人物画,更应追求超越“传神写照”的“气象万千”的境界。然而,我们却看到,当下人物画表面繁华的背后掩盖不住自身的孱弱和苍白,不外乎三类:一是师法古人的,但因为人心不古,所以拘泥于古不能出新,因为缺失了写意精神,所以极少达到人物画“传神”的要求,更无缘于“气象”。二是许多画家将表达对象放置在了地域文化和民俗风情上,注重“美术”的营造,强调人文环境的再现,与大写意人物画的写意精神背离。三是人物画流于技法的炫耀与僵硬制作的,显然,后两种方式都与大写意人物画风马牛不相及。
对比总结,王涛大写意人物画之“气象”,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宏阔浩茫的背景设计营造出深沉博大的背景气象,二是雄奇奔放的笔墨营造出笔墨气象,三是题画诗参与营造的古典诗意气象,四是笔下人物除了圣贤佛道就是文豪大儒,皆有一颗大心,皆是中华文明史上的伟大人物,表达的是人格气象。此四者,共同促成了王涛大写意人物画在传神基础之上的“气象”。气象,是才情、趣味所不能支撑起的美学格局,除了基本的笔墨高度,它首要的是真力—气的力—它来自于胸中浩然之气,这是多重作用共同“养”出来的气的“在场”,但其前提是具备开阔的胸襟、非凡的胆识、深邃的学养和浩然的修为,小肚鸡肠,囿于樊笼,患得患失,安有气象?
在人物画史纵向与横向的比较中,王涛对新时期大写意人物画的美学贡献由此可见。如果说傅抱石贡献的是一种美学上的格调,王涛贡献的正是一种美学上的范式,评论家刘曦林在评价王涛时说他是“新时期大写意人物画的案例”,真是一个客观评价。对于大写意人物画创作中的“气象”而言,背后支撑起它的,是固有的传统文化、中国人格、人文追求,将人物放置在远天远水,放置到宇宙洪荒中去,直接与天地宇宙对话,是大写意人物画家的精神追求,更是中国文化固有的哲学高度。将大写意人物画画出万千“气象”,说明我们的文化的高级程度以及中国画的更高级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