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伟
今年的清明节期间,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在经历了十几年的病痛煎熬后离世,享年九十三岁。不禁感叹,无论多长的人生,总要踏上归程。而尚在世间的我们,唯有坦然面对现实,尽量不留遗憾。
我对于生死的认知,最早来源于姥姥。
姥姥活到八十六岁。在我懵懂的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姥姥,她都是或坐或躺在炕上。母亲带着我回娘家,必先到炕前见过姥姥,她便艰难地俯起身,摸索半天从炕头处拿几个糖果塞到我手里。这时的姥姥,两眼已不能视物。她只能摸摸我的头,然后说又长高了。
现在想来,姥姥那是得了白内障。如果是现在,一个小手术便能解决问题。
最后一次与姥姥有关的记忆便是老人家的离世。报丧的人来到我家,和父母通报姥姥不在了。母亲便急火火地往娘家赶,我在后面小跑着都跟不上。快到姥姥村头时,母亲抑制了一路的悲伤终于释放出来,她放声大哭。这是我听到的母亲在世时最悲凄的声音。
我对此后姥姥安葬的过程便没有了清晰印象。仅此,让我对于人的生死有了初步的概念。我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姥姥了。
二伯父的早逝也让我印象深刻。他是那时我的长辈中唯一在外面上班的“大人物”,也是对我影响很大的人。虽然见他的机会很少,但每次他从远方回家,总会带回来一些农村中不常见的稀罕物,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每年给二伯父拜年时,他总是能变戏法似地给我们几毛压岁钱。这在那个时代便是巨款。可惜的是,他一直在外奔波,常年吸烟,职场劳顿,早早地患上了肺气肿。二伯父退休在家没几年,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虽屡次急诊就医,终于不治,在五十八岁的时候便离世了。
我上班后,在基层医院工作,每天面对生死,已经习以为常。有时生死就在一念间。小学同学在下学后没几年,因为一句话,半瓶“203”下肚,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便没了气息,而我们村离医院只有八里路。另一位则幸运多了,三里路外一个小村的十八岁小伙子,因为恋爱受挫,想不开同样也是半瓶“203”,送到医院后还能说会道,在我给他洗胃的时候便失去了意识,没有了呼吸。经过一番抢救,终于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第二天查房时,我问他以后还喝否,他忙不迭地说,就是死也不喝了。看来,当无谓的死亡真的来临时,无论谁都会反悔。
真正体会到生死对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岳父的去世。他老人家刚刚从岗位上退下来,还没好好享受生活,便查出了恶疾,虽然多方求治,经过了两年的痛苦折磨,还是无力回天。看着他老人家躺在病床上,从眼睛慢慢闭上,再睁开,到再闭上,最后瞑目;从气若游丝,到气息全无,守在身旁的我,那种无助无力,无以言表。
再次见到岳父,便是他静静地躺在棺椁中。我用手试试他的嘴唇,冰冷,坚硬。这个瞬间,对我心理的冲击终生难忘。这一刻,我从一个唯物主义者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我非常希望人是有灵魂的,他老人家的肉身虽然已去,但希望他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身,飞向了天国,飞向了永恒。
而父亲母亲,也已经离世十多年了。在他们刚刚辞世的几年里,我不敢想起他们,但每到一些特殊的日子总是抑制不住地想,直至泪水长流。父亲母亲,我们虽然为医几十载,但却无法减轻老人家的病痛……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对于身后事,自古至今都被视为人生的大事。上到秦皇汉武,下到平民百姓,莫不如此,都希望死后继续享尽荣华富贵,或者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但历史的车轮浩浩荡荡,碾过之后,秦始皇终其一生打造的陵园成了今人游览的景区。因此,当人回归自然时,与其树碑立传于一隅,还不如播撒骨灰于江海;寻常百姓家,偶尔子女念及,也只需面朝大海,默念先人,涛声便是他们的应答。
谨以此文缅怀故去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