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婷
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太阳如同熔铁般洒落着它最后的热情与光芒。它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能量,仿佛要在沉沦西山之前,将一切渴望温暖的生命紧紧拥抱。而我的父亲,他恰似那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虽然日暮西沉,却依然拼尽全力散发着光和热。
在我们家乡附近有一处沙丘,那里覆盖着一层橘黄色的细沙,坡上既没有挺拔的树木,也没有翠绿的庄稼,只有一片片比人还高的黄草,在每一寸土地上肆无忌惮地生长。父亲曾解释说,这里的沙土不能蓄水,所以难以栽培农作物;但这样的环境却意外地适合西瓜的生长,只可惜这片荒凉的山坡缺少了蓄水池的滋润。这处沙丘宛如火星一般荒芜而又神秘,而我的父亲,却对这片宛若天外的孤寂之地情有独钟。
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在傍晚时分带我到那片沙丘上,让一天的劳累在那无垠的风中飘散。我还太小,那些杂乱无章的野草轻易就能把我淹没,我只能依稀看见父亲的身影在草丛中随风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飞起,向着那即将落幕的太阳远去。风太大,它吞噬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话语,使得我们父女之间的交流仿佛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外星语言。风和草成了我的同谋,让我能够在那片红光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于荒草、黄沙和时光的缝隙里。我曾自得其乐地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如今想来,那样的躲藏游戏显得如此可笑——一个成年的身影怎能被野草所掩盖?
然而,父亲似乎并不真的喜欢这种捉迷藏的游戏。每次,他都不会主动来找我,而我也从不去打扰他。我们只是各自躺在那片草地上,静静地望着对面层峦叠嶂的大山,享受着太阳即将离去前散发的最后一抹温暖。
随着太阳缓缓西移,它的颜色渐渐从炽烈的白变为温柔的金黄,最终化作甜美的橘红色。云南的天空清澈透明,仿佛一面洁净的镜子,映照出无边的晚霞。我沉醉于这片免费的壮丽景色之中,幻想着太阳化作一块巨大的糖果,甜润在我口中慢慢融化。在这样的惬意时刻,我总是不自觉地进入了梦乡。直到有一次,父亲的喊声打破了我的梦境:“快看!快看!是野兔!”我立刻跳了起来,急忙追问:“哪里?哪里?”他一边奔跑一边指向前方:“这里!这里!灰白色的那只!”我也跟着看到了那只肥硕的野兔。在这片荒芜的山野间,它竟能长成这般体态,实属不易。我跟着父亲和那只兔子一起狂奔,脚下的黄砂石被岁月风化得脆弱易碎。一阵震动之后,我还未来得及呼救,就随着滚滚而下的砂石滑到了半山腰。当我艰难地重新爬上山顶时,只见父亲也满身尘土地走了回来,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回程的路上,他背着我走在夕阳的余晖中,那一刻,太阳在我的眼中跳动着,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这样平凡的日落之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如此深刻,或许是因为日落每日都有,而父亲的陪伴却是那么难得。如果把太阳比作一个男人的一生,那么早晨的太阳就是充满活力的青少年,充满希望与生机;正午的太阳则象征着中年男人的成熟稳重,兼具力量与智慧;而下午的太阳,便是像我父亲一样,从炙热走向温暖,尽管即将谢幕,依然给予世间无尽的温情与坚定的力量。正如我父亲,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不懈地努力着,只为给我们留下更多的光明和温暖。即使年老体衰,他也要尽其所能为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现在,那个曾经背我走过沙丘看日落的父亲,已然步履蹒跚,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松地背着我。太阳即将落下,而我心中那位伟大的男人也正在悄然老去。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黄昏时刻,我更加珍惜与他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感激生命中那段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