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芳

　　家住老旧小区，近来，施工方正在赶进度改造。有天晚上，儿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动画片，突然停电了，整栋楼陷入一片漆黑。
　　儿子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我打开手电筒，告诉他：“外面施工需要，停电了哦，不能看电视了。”儿子似懂非懂，盯着手电筒问我：“那为什么手电筒还亮着？”
　　我耐心地回答他：“因为手电筒是通过电池发光的呀，不是家庭电路。你看，手电筒是不是没有连着电线，不需要插座？”
　　儿子点点头。他略带怀疑地把家里所有电器的开关都开了一遍，果然都不运转了，乐得他咯咯直笑。他又问了我一堆关于电路的问题，比如电是怎么产生的，又是如何让扇叶转动、让灯泡亮起来的。有些问题，我甚至没法回答他，于是承诺给他买一本关于电路的绘本，让他在书中慢慢找答案。后来，我发现他不会轻易沉迷于看电视了，每天放学回家，他就翻起那本《奇妙的物理·电》，拿起螺丝刀，把自己那些需要装电池的玩具拆卸一通，煞有介事地研究起来。
　　我有些感谢这个停电的夜晚，它为所有电器按下了暂停键，却打开了儿子探索和打量世界的开关。
　　这让我想起童年经常停电的夏天夜晚。老屋外有一口大大的莲缸，那是停电时我们的好去处。电一停，母亲只好抱怨着放下手中钩花的活，走到莲缸旁同乡里的妇人闲聊，顺手采两朵莲花，准备第二天做莲花水。母亲做的莲花水深得大家的喜爱，她总会多做一些，慷慨地分给左邻右里。时候临近端午，母亲愁眉不展地同陈姨念叨着，又得操心节货了。那时，母亲还不擅长做粿，陈姨一拍胸脯：“妹子，到节前两天，你过来，咱们一起做！”于是，有些生活难题，就在这停电的夜晚、在氤氲的莲香中迎刃而解了。
　　偶尔，母亲也不满足于在莲缸旁打发时间，她会带我去外砂溪。我一见着了大溪，心便与嗓子、手脚一起野了。当然，带着停电夜晚烙印的，还有母亲见缝插针地教我的长长的歌谣——— 拍铰刀，铰绫罗，绫罗仔，在深河。深河深河深，一群女子在听琴……
　　哦，这些停电的夜晚，多么迷人。淡淡莲香中，我被邻里深情浸润着，潺潺溪水边，我被自然之风撩拨着。而那合辙押韵的歌谣，又在时光中延续着……
　　有时候，儿子也会提起那个停电的夜晚。他摆弄着积木，问我：“妈妈，怎么现在晚上都不会停电了呀？”
　　我突然福至心灵，摸摸他的头，笑着告诉他：“只要你愿意，妈妈可以每周都送你一个停电的夜晚。这个夜晚，我们不使用任何电器，到户外去，怎样？”
　　是夜，又是一个“停电的夜晚”，我牵着儿子的手走在江堤。我们还带了茶炉、茶具和茶叶，在徐徐的江风中，席地而坐。儿子冲工夫茶的手法越来越娴熟了。苏东坡曾感慨：“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我突然觉得这也并非难事，毕竟，我们和“闲人”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一个停电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