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军
“扇子有风,拿在手中。谁要来借,等到立冬”。这是儿时夏天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顺口溜,诙谐幽默,朗朗上口。
儿时的夏天,没有电扇,一把扇子度流年。可别小看了一把扇子。一把扇子,让无风能生风;一把扇子,能遮住小雨迷蒙;一把扇子,驱走了嗡嗡蚊虫;一把扇子,让儿时的夏天,也充满了笑语欢声。
这把扇子肯定不是团扇。“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苏轼《贺新郎·夏景》),“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王建《宫中调笑·团扇》)。团扇是属于美人的,犹抱琵琶,半遮粉面;只留明眸,“美目盼兮”;更是属于病美人的,昔日光彩照人,今天怎能以黯淡无光的容颜示人?它应该执在一双纤纤玉手里,“指若削葱根”。这把扇子也不是纸扇,纸扇应握在王孙公子手中。比如唐伯虎,把玩手中,尽显谦谦君子样。最好一面画上一枝艳艳桃花,一面再提一首旖旎桃花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一展一合之间,扇的不是风,是风流。这把扇子更不是羽扇。印象中,羽扇只属于蜀相诸葛亮。“羽扇纶巾”,尽显儒神雅态,雄姿英发;挥洒自如之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是真潇洒,大智慧。
这是一把蒲扇,一把土里土气的蒲扇,一把普普通通的蒲扇。只有蒲扇,才愿意委身乡野,只有蒲扇,才情愿接受乡村。只有蒲扇,才受得了粗糙大手的把握;只有蒲扇,才适应烟熏火燎的生活;只有蒲扇,才禁得住火与水的洗礼;只有蒲扇,才与黄发垂髫村夫农妇心心相印。
蒲扇,取自蒲葵叶。蒲葵,本是乡野之物,生在农家,长在庭院,看见过风轻云淡,也受到过风吹日晒,自有一颗与世无争心。蒲葵叶大,呈扇形,生来就是做扇子的坯子。取八年以上蒲葵的叶子,经过裁剪、压平、晾干、锁边后,一把不施脂粉的蒲扇便诞生了。从诞生之日起,蒲扇便注定了与庙堂无缘,它只能浪迹于江湖,或成为游侠,或成为隐士。隐也是小隐,隐不了了,就出手,战酷热,斗蚊虫,让清贫人家也可以安安然然度过盛夏。
蒲扇是夏天乡村的图腾。入夏前,母亲便早早地找出已经闲置三季的蒲扇,用湿毛巾擦拭干净,放在显眼处。母亲持家有道,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出了门,能侍弄地,回到家,还要下厨房。夏天阴雨天多,锅灶常常不好使,湿柴在灶膛里光冒烟,不着火。母亲弯腰侧头,想试着把火吹着,没想到,火没着,烟却呛得母亲流眼泪。母亲抓起炕上的蒲扇,冲着灶膛“呱嗒呱嗒”地扇起来。也许是慑于母亲的气势,也许是怕了蒲扇的威力,黑烟乖乖地退回了灶膛,顺着烟囱溜走了。母亲直起身,接着挥动蒲扇,像孙悟空挥动芭蕉扇一样,将留在屋内的黑烟向外赶,直到屋内如初。经过这一番打仗似的折腾,母亲没得着凉快,反而又弄了一身淋漓热汗。
在我眼里,母亲似乎从不怕热,她手中的蒲扇,不是扇给自己的,好像专门是为我准备的。襁褓中,母亲轻轻摇动蒲扇,为小小的我营造了一个清凉世界,我得以甜甜酣睡。在母亲送出的一扇一扇的慈爱中,我学会了走路。那时,我像跟屁虫,常常跟在母亲身后。夏天乡村的夜晚,繁星在空,清风在野。吃过晚饭后,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街口,手摇蒲扇,纳凉聊天。我们小孩子也聚在一起,分班排队,布置任务,然后,你追我赶,我藏你找,常常跑得浑身是汗,上气不接下气。玩累了,便一屁股坐在母亲身边。母亲一边嗔怪,一边摇着蒲扇,为我扇风。凉风袭来,浑身舒畅,热汗很快就下去了。有时候,呆得久了,我便靠着母亲睡着了。躲在暗处时刻窥探的蚊子,好像看到了机会,准备伺机向我进攻,可是还没等它靠近,早被母亲的蒲扇扇跑了。母亲看我睡得沉了,这才抱着我回家。
和母亲相比,父亲夏天是怕热的。父亲每次下地拔草,都很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出门了;出门前,父亲还要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头上戴顶草帽,肩上搭条毛巾,腰里别把蒲扇,手里拿个水杯。刚开始天儿还凉快,活干得顺手麻利。可是,越临近正午,太阳高悬,天气越来越热。父亲拔一会儿,不得不站起身来,把脸上的汗擦一擦。等到了地头,父亲忙找一个树荫坐下,狠劲地扇动着蒲扇,要把身上的“火”扇跑。什么时候回家,父亲心里也有数。父亲没有表,父亲也用不着表,他自有方法。父亲用蒲扇做凉棚,遮住刺眼的阳光,看看太阳的位置,就知道几点了,八九不离十,到了家,准赶上饭点。
一把蒲扇,摇了一年又一年,孩子长成了大人,大人变成了老人,岁月前行,情怀依旧。想起一把蒲扇,就想起了童年;看到一把蒲扇,看着那么的亲切;摇着一把蒲扇,摇出的满是慈爱。一把蒲扇,守望初心;家人闲坐,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