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四

　　障日山是我们老家第一高山。老家有句老话儿，“障日山戴帽儿，觅汉困大觉”。意思是说，当云层遮住障日山顶，就要下大雨了，扎觅汉的就能休息了。
　　这句老话儿放之四海而皆准，只是各地山名不同，所以还有更通俗的谚语：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云彩拦在半山腰，就是好看而已，八成不下雨。
　　周五下午，抬头北望，丝山居然戴了帽儿——看来真要下雨了！
　　这阵子，都眼巴巴地等雨。麦子割完了，晒干了，秋粮急等着下地。可是地里干透了，一镢刨下去，不见一丝湿气。
　　节气赶着，等不来雨，就泼水种地。可日头火烧火燎，一个中午地面就被烤成一层盖子，梆梆硬，结实实，小苗儿怎么钻得出？——山区的庄户人，还得靠天赏饭吃。
　　人们急得嗓子冒烟，一天好几回看天气。
　　周四，天气预报显示周五早上六点下雨。结果没下，预报又往后推了十二个小时，改成傍晚六点下雨。
　　同事的兄弟姐妹都在老家种地，他也是每天看天气，急吼吼地巴雨。瞥了一眼预报，他垂头丧气牢骚满腹：“没点真本事，天天瞎嘟嘟！夜来推今日，今日推明日，推到多咱才下雨？”
　　从我记事起，天气预报就不靠谱。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庄户人从来不生真气，他们发泄不满主要靠讽刺，比如，把县气象站叫做“目量站”，还编成顺口溜儿自找乐趣：“目量站，目量准了算好汉，目量不准再一遍！”
　　老家与另一个县搭界，牵着连着都有亲戚。那儿的人笑话气象站更形象接地气：“某某县，气象站，拿着蝼蛄做实验，扎一扎，看一看，出水就下雨，不出水就天旱。”
　　如今，科技进步提高了气象预报准确率，可离人们的期望值还差一截子。
　　还是农谚更有信任度。周五半下午，丝山戴了帽儿，晚饭刚过，“嘎拉嘎拉”几声炸雷，雨“噼里啪啦”而至。
　　雷声吓人，却是好雨，时断时续，下了约莫一指。
　　其实上周日也下了一场雷雨，雨时短，下得急，院子里“水漫金山”，菜地用铲子一剜，刚湿地皮。不过，对于渴到脱水的一地植物来说，多少也救了救急。
　　对门邻居当时被雨堵在城南，说雨是打南边来的，越往南越大，奎山（镇）发了河水。
　　那天我以为老家也下雨了，问堂哥。他一声叹息：“光阴天没下雨，一个雨星儿也没滴！”堂哥种地多，光秋玉米就要种三十亩。雨迟迟不来，他等不起，打算花钱泼地。
　　老家靠近日照的桃林乡有个种地大户，周五下午眼看要下雨，赶紧召集人马，急急呼呼种了五十亩玉米。可这次雨水还是从南往北，走到桃林停了脚步，只给他的五十亩玉米地杀了杀醭土。
　　雷雨就这样，急性子，一条线，顾不全面。我家和单位隔了一道岭，有时岭西大雨如注，岭东滴雨未至。“东边日出西边雨”，下的是雷雨。
　　庄户地里不喜急雨。尤其麦收前后，地里早已旱透，雨急了喝不迭，也攒不住，全都淌走了。这时节的雨最好不大不小，不急不吵，眯着眼下它两天三日，让久旱的大地出上工夫喝得舒舒服服。老家人把这种雨叫做“死雨子”。干透了气的土地和渴急了眼的万物最爱“死雨子”。
　　雷雨也有好处，拨云见日，送爽降暑。可接连两场雷雨，作用都不大，还是闷热无比。预报周六没有雨。晚饭后“轰隆轰隆”一阵雷，雨水紧跟而至，“哗哗”下得可倒急。不一会儿戛然而止，明月当头，夜空如洗。
　　堂哥周五下午可可累断气，马不停蹄种了二十亩地。可干打雷不下雨，“轰隆”了半天，愣是没见一滴雨。听说日照又下了雨，堂哥抱怨了一阵老天爷不公，又转而安慰自己：“不下也好呃。下一星半点儿，刚发芽又落了干，白白糟蹋种子。”他种下去的二十亩玉米，急等一场透犁雨。等来那场雨，种子才能破土而出，一路赶着节气，葱葱郁郁，壮壮实实，直至怀揣腰掖、藏金纳银地傲立在深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