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
记忆里,故乡的夏天是花椒味的。
每年七月,在布谷鸟一展歌喉远去后,在溪流吹奏的欢乐颂里,在蛙的吟诵中,在蝉鸣的喧闹中,在微风的吹拂里、烈日的炙烤下,故乡那一排排粗壮的花椒树便恣意地舒展着腰肢,释放出清冽酥麻的香味来……它神圣地向人们宣告着:我已经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这时候,家家户户最重要的农事就是摘花椒。
摘花椒是个考验耐力的精细活儿。我的故乡盛产青花椒,因此,我们不得不在暑气旺盛的七月就到花椒林中劳作。尽管花椒树茂密的叶子已为我们遮挡了部分毒辣的阳光,但剩下的部分足以使大地变得滚烫,热气从人的裤脚直向上蔓延。
夏天的山林多蚊虫,往往拎着篮子还没有走到目的地,身上就鼓起了几个大包。好不容易到了花椒地,又得要经受蜘蛛和毛毛虫的惊吓。有时候,我们会在林中燃烧一堆花椒叶子来驱虫。夏风拂过,烟雾缭绕,花椒的麻香扑面而来。此刻需更加小心了,花椒树多刺,每一个枝条上的花椒生长情况不同,有的孤零零的一颗挂在刺旁,有的簇拥在一起,水晶葡萄似地长在茂密的叶子和错综复杂的刺下,采摘时要十分注意枝条上刺的生长情况,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花椒刺“叮”上一口,不到半天,大拇指和食指就会疼痛酸胀,非但如此,手背和手臂上也会布满红色的划痕。
摘花椒也是一个群体活儿。印象中,每到摘花椒的时候,家里总是很热闹。无论是远房亲戚,还是左邻右
舍;无论是同村乡亲,还是故交好友,只要讲好工钱,大家就会聚在一起帮忙摘花椒。甚至还有拖家带口的——记忆里一位并不相熟的老奶奶就是带着一家老小来我家帮忙。老奶奶最厉害,一个上午就摘满了三背篓,七岁的小朋友也不赖,不哭不闹,在低矮的花椒树下劳作了一天。老奶奶是个不畏高的人,她能坐在晃动的人字梯上顶着毒辣的阳光采摘一整天,因此,她摘的花椒总是像绿宝石一样饱满。她家男人是个慢性子,但有耐心,他摘的花椒总是很干净,不带一片枝叶。摘好的花椒一般拿回主家称斤论价,一杆秤在主雇手里来回称重,既不缺斤少两也不多拿多要。
摘花椒时的吃食简单而独特,但是顿顿离不开花椒。摘花椒的人信奉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因而午餐吃得简便,主人家一般会捡几个洋芋放锅里煮好。再备上特调的蘸料:把青辣椒生切,淋上现炸的花椒油,以酱油和盐调和。刚煮好的洋芋表面开花,软软糯糯,蘸上清香麻辣的佐料,简直是舌尖上的盛宴,能够让人一口就忘却盛夏劳作的艰辛。晚餐往往会吃得丰盛些,一般会加几道配花椒的肉菜,如藤椒鱼和辣子鸡……当然,如果主人家爱吃花椒,还会直接炸一盘花椒作菜。
又是一年盛夏,我走在村子上方的柏油路上俯瞰,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院子里,甚至是马路边都铺满了绿色的花椒,好不壮观。微风一吹,清香满鼻。于是,我又怀念起某个夏天,我背着满满一背篓的花椒转过一个弯儿,迎面遇见的老奶奶,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并称赞道:“小姑娘,真能干!”那时的阳光灿烂,微风正好,有汗水从脸颊划过,我终于尝到了夏天的滋味,是花椒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