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木金
父亲爱种树,尤其是果树。他说:“咱家孩子多,吃水果有营养,可咱家穷,买不起水果,那就种果树吧,吃不花钱的果子。”我出生那年春天,父亲在后院种了一棵梨树。
我读小学时,梨树有两三米高,成人的胳膊一般粗,树干遍布裂痕和翘皮,像母亲在寒冬干农活被冻裂的双手。春暖花开,朵朵洁白的梨花盛开,冰雕玉砌一般,好似一夜间落了满树的雪花。那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如团团云雾,云舒霞卷。圣洁素雅的梨花给贫瘠的农家小院增添了许多梦幻的色彩。正如明末清初诗人彭孙贻诗云:“晚风摇白雪,春水浸梨花。影入纱窗里,还疑玉树斜。”
盛夏的夜晚,父亲在梨树下铺一张大竹席。我和姐姐们躺在席子上,听母亲讲着辛酸往事,心里盘算着几时才能吃到香甜爽脆的大鸭梨。
立秋后,天气转凉,梨树上挂满了黄灿灿的大鸭梨,就像一个个金黄色的宝葫芦悬挂在枝头。阳光洒满大地,远望梨树,金光闪闪,仿佛笼罩了紫烟仙气。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密密麻麻的大鸭梨犹如黄金铃铛,轻轻摇摆。那香甜的气味直往人的嘴巴鼻孔里钻。
唐朝杜甫诗云:“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父亲说,梨还没有熟透,过段日子会更甜。望着满树的黄梨,我早已垂涎三尺,哪里等得及,放学回家,趁大人不备,一溜烟跑进后院,三两下爬上梨树,专挑大个的摘,未等爬下树,就忍不住咬几口。那满嘴的甜水,给我枯燥的童年带来了莫大的快乐和幸福。
几年后的冬天,家里遇到难事急需用钱,父亲把梨树卖给同村的孙姓人家。孙二叔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日子过得比我们庄户人家宽裕,本无意买树。父亲再三央求,承诺自己找人移树并保证成活,孙二叔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无力改变父亲的决定,只能以哭闹抗议。
次年春天,那棵梨树在孙二叔家院子里成活了,而且生机勃勃,当年就硕果累累。每年秋天梨子成熟时,我总会厚着脸皮,有事没事地去孙二叔家串门,讨要几颗梨子吃。
后来,村子重新规划宅基地,我家新分的宅基地恰巧是孙二叔的老宅。孙家拆除老屋时,父亲恳求人家别挖后院的梨树,把它卖给我家。那时候,孙二叔把家属都办了农转非,举家搬迁到厂区,并不看重农村的老宅子,便答应把院子里所有的树木全都无偿赠送给我家。父亲千恩万谢,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那棵梨树又回到了我家。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父母相继去世。老家后院那棵老梨树早已古木参天,始终屹立不倒,静心守护着父母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老屋。时至秋高气爽,我再回老家,站在碗口粗的大梨树下,抚摸着疙疙瘩瘩的老树皮,望着满树金黄色的大鸭梨,不禁想起父母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劳苦一生,无怨无悔。睹物思亲,我心存感激,可眼前早已物是人非,不由得让人湿润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