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
　　菊香雁飞
　　九月初，秋风已凉。
　　路边岭坡上，山崖上，菊花就开成了一簇簇一片片。阳光下，簇拥成耀眼金堆，片成彩缎匹匹。在九仙山野里，迎寒傲霜的山菊花，生动了山谷，伴俊了灏水，成了百姓们茅屋的背景点缀，愈增了些让贫困山民活下去的乐趣与勇气。
　　秋日的蓬海，望了望村南悬崖上的山菊，一脸的舒坦。你哪里知道，好吟诗的蓬海先生，还是一位画菊的高手呢。朝晖明媚，六觚亭南的灏溪水正欢唱着西行。此刻，赏菊人的心境是畅快朗朗。自然，他与留住在鹤园里的水心友不同，水心好画竹，是个竹痴，画竹骨瘦节高。水心友常在鹤园的竹丛边，卧观坐画忘了吃饭是常有的事。这位喜好山菊的蓬海先生，乐拜陶令为师，也可以说是位名副其实的痴菊者。祖上留下的放鹤园，他主持重修过，有亭有台有祠，可也少不了池边花，亭边竹。那丛丛挺拔的翠竹，摇曳生姿，那簇簇绿菊，叶肥茎挺，斗着劲地冲天长，正待着天降寒霜呢。
　　应该是一个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我村东的兔耳峰静立迎日。秋风吹来，有了丝丝凉意。昨晚醉酒的几位友人尚沉在美妙的梦境里，喜早起的蓬海先生，已缓步在六觚亭下。北边学堂前的一溜菊花是他亲手培栽，这里的名品，来源有远有近，皆为友人所赠。其花色开多种，有红有黄，有白有绿，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花一开香气溢村，美不胜收。
　　菊之品之灵性，只有爱菊者知晓。
　　春之苗壮，夏之绿叶，秋的降临，葱绿已过去了。金黄火红的彩带里，有一丛紫菊，朵显深紫，近墨，这是一位远方文友赠送，如此远来，她成了园主的极品。趺坐而观，叶深沉，瓣厚重，干壮挺，花蕊却弱不禁风，不忍用手指去轻抚一下的主人，恨不能入花而居，自己也会变成仙人的。可阳光下的他，还是不能如悟空般变小。
　　太阳一竿子高了，友人还没起床。四周除了几阵鸟儿叫声，还是静静的。兴致未减的主人，回书屋取了笔墨砚瓦，便以菊边的一块平整的山石为宣纸，画起了菊花。
　　普庆的院子虽阔，却比不了山谷独有的空旷大气。
　　在丹青水墨里浸染过的蓬海，气质自然俗不了。
　　在象谷中泼墨写菊，对蓬海先生来说，真个是不亦快哉。象额前的笋圭石太小，写不了大菊。适写大菊处，谷中也就是耸立左岸的铁壁和右岸半山的雪音台。平铺于谷的阔石画纸，是枯水季节的曝画台。自然，位于孙子书屋南山的啸台，也是他意中的大宣纸。
　　每当风和日丽，友人四忙，酒儿微醺的主人，脸儿红红，带了书童捧了墨宝，腿儿颠颠地入了谷。面铁壁，便生佛心，信手扫来，花大叶淡，浓墨见少，飞白有节，朵花或放或闭，暗香压杰门。北面的雪音台立半山，走小路松径，就见一柱立方石，独自问天，上有张侗的题字，阳面平滑如削，下方正好作画。站在石下的蓬海，把笔泡在满满的墨池中，蘸了足足的墨汁，挥笔写绿叶，待绿叶铺石，只唤花儿声声，又见主人由武而文，用笔尖短写空勾，圈圈点点，一朵又一朵的菊花头儿就开放了。绿叶好花，观者立闻菊香。画者满意自己那孤独的个人表达，东望瀑布如雪，主人此时的心境，一如元潭碧水，洗净胸中郁气，成了那个时代的另一个人。
　　去我村不远的曝画台画菊，那当是朋友入山大碗喝酒之后的节目。已是大醉的蓬海，全无了平日的文质彬彬，高呼狂叫，命童儿端墨紧随，沿灏水北岸西行半里即是曝画台，水洗石平，约有半亩之大，中流水如滑缎，无水处石平似纸，正好挥笔成画。主人大笔一挥，今日当是浓墨为主导了，墨浸绿叶，力挺茎枝，瓣儿如钩，花朵成团。瞧那张狂劲儿，醉抹醒涂，剑拔弩张，似要钻破那平滑坚硬的厚石板，让围观友人一惊。忆及劳累一生的母亲，为清兵所害，今日竟连一纸封诰也不可得。隐忍的心病让作者更醉了。
　　菊瘦诗心阔，象谷月一钩。老辣的疏枝，厚重的铁干，几片叶生于石，几朵花开于石。终究是祖德不忘菊风有节大道守常点石成金啊。让人痛惜的是，山中少不了风吹日晒雨淋，那石上画的菊花，盛放也会无多日，这些顶尖级作品，早已被时间的流水带走了。只有自题的“闲写黄花思话古，鹤亭如笠雁声初”那菊花诗句，刻于石上，陪伴一丛墨菊，尚存在故乡的博物馆里。蓬海先生所画的墨菊，一如石民弟画的大雁，一笔一画见精神。
　　雁过留声，石民笔下的大雁，不是画在宣纸上，而是画在浮着白云的半天空。大雁，春北飞秋南行，九仙山中的灏水畔，仓廒岭的芦苇丛，都是它们的逗留地。没有行走在赶考路上的石民喜欢画雁，他观得仔细，写得真切。那雁的羽毛漂亮极了，仰首望天的，低头沉思的，似一位位哲学家在思考。水边的丛丛芦苇，枝枝芦花，在秋风中唱着歌子，为滞留在卧象山中这一只另类的大雁。
　　直至今天，九仙山中的村人仍在传说，张侗的芦雁会飞，张衍的瘦石墨菊飘香溢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