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玺

我从小跟着奶奶吃和睡
　　我大约还不到1周岁就跟着奶奶生活，一直跟到18岁。
　　我出生的时候，我家的生活还是蒸蒸日上的时候。生活所以能这样，是爷爷和奶奶在生活上勤俭持家的结果。在家务方面，奶奶带头操劳，四个儿媳各有分工：大娘掌锅，二娘掌碓磨，三娘（我母亲）烙煎饼，四婶供柴草。至于各屋的大人、孩子的衣服、鞋袜，各人抽空照顾。由于家大业大，人人在忙活，我在出生八九个月后，母亲为了烙煎饼，把我拴在厨房门槛子（门下横木）上。我因坐久了，太累，一头叩在门转石的棱角上，头皮磕破，鲜血直流，放声大哭。幸亏大娘帮忙，与母亲一起，给我洗了一下，擦了一点细草灰，抹了一点花生油，待了半个多月，伤口才结痂痊愈。后来在右眉毛的中间偏右处，留下了第一条长疤。可是又过了两个月，母亲为了烙煎饼，再次把我拴在上次拴的地方，第二次又磕破头，并且流血不止。奶奶正在厨房忙饭，叫人赶紧抱我送到西大街“德生堂”药铺，洗了一下，撒上了一些生肌散，把头用绷带包了起来。奶奶十分心痛，—直守在我的身旁。待医生处理完后，奶奶亲自把我抱回家，放在她的炕上。从此时开始，我跟奶奶吃睡。我这次碰伤比上次重很多，伤在右眉的上边，半年多才痊愈退痂，留下了第二条更深更长的伤疤。
　　大姐比我大九岁，她跟奶奶睡三四年了，已能帮奶奶干活。我受伤时正是冬天，常来帮助照顾我的是三姐，她比我大六岁。她由于从小也缺乏照顾，手和脚一到冬天，就肿得像个冻柿子一样。有一次她伸手抱我，奶奶一摸她的小手，大吃一惊，说：“怎么像个冻柿子一样。棉袄太单薄了。”奶奶批评了大娘，三姐从此也到奶奶屋，跟大姐睡在一起。奶奶从此特别注意对孩子的生活的关心和教育。她一再告诫各位娘们，还表示，她要亲自给各房带起一个孩子来。大哥后来跟爷爷生活。信船（老五）夭亡。奶奶答应以后也给四婶带起一个孩子来。
　　我自到奶奶身边，由于奶奶主持家务，一天忙到晚，实际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只有夜间跟着她睡觉。其他时间，都是由大姐和三姐照顾我。她俩抱着我，背着我，有时把我放在炕上，逗着我玩。如与我对坐，拉着我的双手，一推一拉地唱童谣：
　　拉！拉！拉斗柴！请奶奶。奶奶没在家，请三丫。三丫在家里磨刀子，割你的耳朵好好的！
　　在说最后一句时，就做揪我的耳朵的样子。我一边躲闪，一边哈哈大笑。三姐还教我念童谣：
　　小白鸡，嘎勾嘎，从小在她姥娘家！她姥娘，给她好饭吃。她妗子，给她官粉搽，一搽搽到十七八。这个闺女给谁家？东庄里，老马家：也有楼，也有瓦，也有大车走娘家，也有小车割庄稼。谁来搬？哥来搬。问问娘娘过几天？过到腊月二十三，来家辞灶也不晚。
　　我在两三岁之后，发现大姐、三姐、大哥她（他）们喜欢看自己的和别人的手指纹，看谁有几个斗，有几个簸箕。一边看着，一边数着，嘴里还念叨着一首童谣：
　　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开当铺。四斗做买卖。五斗打草鞋。六斗叫街。七斗做官。八斗要饭吃。九斗穷秀才。十斗点个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游大街。
　　我问三姐，我是几个斗。她捏着我的每个指头仔细端详地说：“你呀，可能是个穷秀才！”我又给大姐看，她说：“准是个状元郎！”我那个时候，不明白“秀才”和“状元”是个什么东西，有多大的分量。从大姐、三姐的脸上所反映出来的神气，以乎感到“状元郎”最好，“穷秀才”则不怎么样。我就去问奶奶，奶奶说“都好！都好！秀才补‘廪（生）’，头上的纱帽往下滚！都有出息，都有出息！”奶奶这么一说，虽然我更不明白，可是我在心中，似乎平静得多，也盲目地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