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玺

八月十五月光明
　　农历八月十五日，是传统节日之一“中秋节”。可是在我们涛雒西北街，也许是文化落后的原因，人们都知道有个“八月节”或“过八月十五”，几乎没有人说“中秋节”的。如谚语曰：“（今年）八月十五云遮月，（明年）正月十五雪打灯。”或“（今年）八月十五云遮月，防备来年（正月十五）雪打灯。”都是不用“中秋节”“上元节”“元宵节”等名目的事例。虽是这样，西北街的居民对“八月十五”还是很熟悉的。由于涛雒每年要有几次唱大戏（京剧），或在北门外天后宫戏楼，或在南门外小龙王庙戏台，一唱就是连续半月20天，乃至更长。《武家坡》必唱。涛雒人不论穷富，多喜欢京剧。薛平贵的那句“八月十五月光明”，在街道上，在农田中，到处都会听到有人在哼哼。我的本家传娥大姐，在水门外太平桥下洗衣服。她在站立起来，伸伸懒腰之时，因眼前的山泉流水而触景生情，不自觉地高唱起来：“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也唱道：“八月十五月光明，薛大哥，在月下，修下书文。”此事，在西北街，一度传为佳话。
　　我家对八月节是比较重视的。依据奶奶的安排：白天，由大伯买来一些点心：两斤（八块）月饼，1斤兰花根，1斤核桃酥，1斤江米条。晚上，月光明亮之时，由大伯在院子中间，摆上供桌和点心，向月亮焚纸烧香。由大姐率领我们孩子，向月嫲嫲（不能讲月奶奶）磕头。之后，又在大姐的指挥下玩了起来。
　　先是演操，大哥排头，三姐、四姐和我等，直到三四岁的，共一大串，每人发给一支约1米长的高粱秆当枪，跟着大哥在院中转圈。齐声喊叫：月嫲嫲，本姓张。骑着马，扛着枪。一枪打倒山老窝（鸦），你吃肉，我喝汤，留着骨头给老张。老张、老张不欢气，扭着鼻子哭三日。
　　也喊叫：月亮白光光，贼来偷酱缸。瘸子追上去，瞎子也来帮。一把抓着贼头发，看看是个秃和尚。
　　热闹一会儿大家累了，大姐按照奶奶的意见，大份小份，把点心都分给四房的孩子们。我总是会揪着三姐，望着月亮，请她讲一些有关“嫦娥奔月”“吴刚伐桂”、梭罗树、小白兔、癞蛤蟆（蟾蜍）的故事。
“隆祥”大厦的“不详”征兆

大帆船的不幸遭遇
　　爷爷确实是一位聪明能干的人。他少年时代从未上过学，没有文化。可是他心灵手巧，智慧过人。在他挑小挑、沿街叫卖之时，他就能识钱票，会算账。在他开“隆祥”商号时，他不仅能在“水牌”上写流水账，还能在装花生的麻袋上写苏州码。不仅如此，他的算盘也打得很好，多位的加减乘除都很熟练。除法在珠算中叫“归法”。他对“归法歌”背得很熟。他会打“故事”，如“野马摔蛋”“三朵梅花”“鸿雁落沙滩”等，还会打“斤成两”等。他和奶奶在几十年中，互相帮助，同舟共济，艰苦奋斗，应当说是非常默契，其实不然。奶奶看重的是“田地”，攒了钱，要买点地。她的哲学是“耍龙耍虎，不如耍土。”可是爷爷却认为这是一种保守思想。他看重的是“商业”，特别是季节性的土特产的购销。他的哲学是“好汉不使有数的钱”。因之，他的经营常常带有冒险性，敢为他人所不敢为。奶奶用“十年财东，十年财西”这样的话提醒他，他都是付之一笑，认为不适合他。由于奶奶主内，爷爷主外，事业的主导权在爷爷手中，奶奶只能听之任之，祈求天老爷保佑。
　　爷爷冒险经商的次数很多。如买七缎红大帆船一事，奶奶就不太赞成，主要原因是家中无人照料此船。爷爷则信心十足，认为此船是新船，速度很快，二伯已十六七岁，上过一年私塾，写写算算很能干，可在船上、码头上当个小“起门”（联系商业）。就这样，花巨资买了这条船。
　　此后，先为船上护（入坞）整修，又到处请人做老大（船长）、水手，花了一大笔钱，大部分钱是借贷而来。头几年，情况还可，既可为“隆祥”的进货、外运服务，又可为其他商家货运，赚了不少的钱。买地皮、盖四合院就是得益于七缎红。爷爷有了七缎红，总是笑容满面。可奶奶却相反，她总是为七缎红揪心。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海上风浪也很大。爷爷断定“不会有事”。他让七缎红载着他收购的4万斤花生米到青岛出卖。可是青岛“冰封前海”，一个多月不能进港。后来花生米的行市大跌，几乎赔光。可是，爷爷对此事并不反省自己在经营决断上有什么缺失；相反地，却认为这纯粹是偶然事件，是“兵家常事”，还可以从中取得某些有利于冒险的经验。
　　1931年春，爷爷应上海一位客户之约，运500包花生米到上海。七缎红的满载量为3600饼（豆饼，合720包花生米）。爷爷将500包花生米全部上船，还加运了一批咸生猪，并让二伯押船前往送货。“隆祥”在此一时期，命运多舛，满以为出海时，阳春三月，顺风相送。可是船才离港十天，行程过半，遭遇到龙卷暴风，七缎红方向失控，在一暗沙上搁浅，船身中断。为了保人保船，老大（船长）下令抛卸货物，大批的花生、咸猪被扔下水。破船在海上漂流半个多月，才到上海杨树浦。爷爷得讯后赶到上海，二伯抱头大哭，货物所剩无几，不足以偿付修船费用。就这样，为“隆祥”一家效劳十余年的“七缎红”大帆船被廉价出售。二伯由于劳累过度，精神打击过重，大病一场。他从此决定，不再从商，更不再玩船，想自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