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京
　　记得在中央电视台举办的一期“中国诗词大会”上，有一道考题难倒了不少参赛者，其主要原因就是没有搞清楚诗词里的“引用”。在诗词创作中，引用他人诗句为我所用，实属常态，如果运用得好，会富神韵，增诗骨，从而彰显语言的形象性和感染力。
　　这道考题设计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情天亦老’出自唐代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在空格处填上一个词”。有些参赛者没有在规定时间答出来，记忆储存器短路，出现空白。此处应填写“有”。为情愁而伤心不能自已的人，常用“天若有情天亦老”来抒发排遣内心的情感：为情愁人易老，上天如果能和人一样有感情的话，也会因受不了情愁折磨而日渐衰老。毛泽东在《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诗里灵活地引用了这句诗，写出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句人们耳熟能详的诗，熔旧翻新，却境界迥然。出题者只是拐了一个小弯儿，变换了语言环境，就困扰了不少人的思路。如果真正了解毛泽东的用典出处，就不会答错此题了。
　　类似情况，在其他名家诗词中也经常遇见。北宋词坛颇负盛名的晏几道，其代表作《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不难发现，词中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就是直接取自五代翁宏的《春残》诗：“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翁宏诗中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被晏几道完整移植到词作中，恰到好处，美妙绝伦，前后映衬得当，浑然天成，创造了一个优美而又伤感的意境：“落花”加“微雨”，令人迷蒙，意境极美；人“独立”，燕却“双飞”，两相对照，情又悲苦至极。遂为《临江仙》精华之所在，被清代谭献誉为“名句千古，不能有二”（《谭献·词辨》）。文天祥《过零丁洋》里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同样也常被文人墨客所引用。清代沙天香在她的《战歌》一诗里就巧妙地直接嵌入了这句诗：“边塞男儿重武功，剑气如电气如虹；人生自古谁无死，马革裹尸是英雄！”沙天香作《战歌》之目的，在于鼓励她的丈夫霍集占要勇敢作战，不要贪生怕死———人总是免不了一死的，真正的男儿就应该英勇杀敌，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回来的。
　　以上谈及的是在诗词创作中直接引用现成的诗句。也有间接引用的。所谓间接引用，就是根据创作需要将原诗词精美之处变换一下结构，推陈出新，为我所用，可更换词语，可更改语序，可变换句法，亦可借用前人诗作之意境。阅读于右任的诗歌《壬子元日》：“不信青春换不回，不容青史尽成灰；低徊海上成功宴，万里江山酒一杯。”便有一种意气豪迈、雄心勃发的情怀油然而生。于先生写此诗时已经34岁，正是他革命意志旺盛之时，借此诗作来抒发自己的革命豪情。“不信青春换不回”，可谓铮铮誓言，掷地有声。人生最可贵之处，在于永远拥有一颗依旧年轻的心，在于永远拥有满腔壮志的豪情。而被人们颇为钟爱的“不信青春换不回”这句诗，却是取自北宋诗人王令的《春怨》：“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换不回。”于先生将“不信东风换不回”中的“东风”巧妙地替换成“青春”，为我所用，境界全出。
　　初唐大诗人王勃之所以名垂千古，是脍炙人口的《滕王阁序》成就了他，尤其得益于其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千古绝唱。彩霞自上而下，孤鹜自下而上，宛如齐飞；蓝天碧水，天水相接，浑然一色。这一造境奇特的名句竟是模仿了庾信的《马射赋》里“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的句式结构，并非自创。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诗中的“我醉欲眠君且去”就间接引用了陶渊明的话语。据传，陶渊明每与客人饮酒，若先喝醉便说：“我醉欲眠，君可去！”一个憨态可掬、天真率直、不拘小节、毫无心机的隐士形象跃然纸上。李白化用此语，既增添了诗文的生活情趣，又增强了语言的艺术感染力。林逋《山园小梅》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所以成为“点睛”之笔，也是借鉴了五代南唐江为的“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通过更换词语，情趣顿生，意境横出。王安石的《桂枝香》结句“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就是调整语序、压缩化用杜牧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中的后两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讽谕效果。
　　诗词中的经典词句，言简意赅，精辟生动，好似散金碎玉，熠熠生辉，虽年代久远，但经千百年的磨洗，仍有其独特的迷人魅力。适当引用诗词名句，推陈出新，能使诗文增色生辉、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