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凤
　　记得有一年春天，积雪在融化，万物开始苏醒。漫坡的新苗在和煦的阳光下，贪婪地吸吮着清新的空气，伸展着稚嫩的腰身。
　　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和邻居的小伙伴玩跳绳，突然听到大哥喊：“我给林滩西岭坡里推一车粪去，你帮着拉车，回来坐在我车上。明天就带你去西江口钓鱼。”平时，我最喜欢跟大哥一起钓鱼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高兴地答应了。很快，大哥小心翼翼地推来满满一车粪土，拴在车头上的一根又长又粗的麻绳正拖拉到地上。大哥挽了一个绳结套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听他口令，然后回到粪车后面，端起车架子，握住两个车把手，喊了一声“起！走！”我连忙使劲儿地向前弯腰拉绳子，粪车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我生硬地拽着那根扎手的绳子，迈着忽紧忽慢的步子，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刚出村头，一位邻居大叔冲我喊：“小妮儿，上坡路别使劲，下坡路你再使劲。记住了？咹！”大叔是个幽默之人，平日最爱开玩笑了。我年纪小，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反而牢牢记着“上坡不使劲，下坡再使劲”。
　　一路上，我低着头听见小推车吱吱响个不停。很快，前面出现了一个上坡，我按照大叔的话，直起身，把绳子向上举。我悄悄瞥了一眼哥哥，只见他早已满头大汗，正弓着腰，摇摇晃晃往前拱呢！突然“哐啷”一声，小推车倾倒了！车上的粪撒了一地。哥哥又气又恼地说：“下坡路你拽得紧，上坡路怎么松下来啦？大叔那是逗你耍呢，你还当真了。气死我了！回家把你的头拧下来！”我吓了一跳，知道闯祸了，腿都软了，蹲在路边嘟囔着：“我改了还不行吗？我改了……”哥哥嘴上不停地数落我，手里却挥舞着铁锨匆忙地往车筐里装粪土。为了弥补过失，我回身来帮忙，没有铁锨就用手往车上捧粪土。我偷偷看看哥哥的表情，心想：哥呀，可别拧我的头呀。
　　哥哥又回到车后边端起了车架子，我就急忙抓起前面的绳子，迅速套在自己的肩膀上。当哥哥喊了一声“走”，我双手紧紧攥住绳子，向前弯着腰，全身用力拉，小车很快动了起来，吱吱声急促地响着。哥哥急忙冲我喊“慢点、慢点”，他怕扶不住车把。于是，我放慢了脚步，配合他的节奏，小车很快平稳地翻过这个坡头。当下坡的时候，我连忙松开手，把绳子甩到车后面，在一旁扶着小车，我们又平稳地溜过坡底，然后顺势向前推。就这样，一车粪土翻过七八个坡，终于送到了我家麦地里。
　　哥哥把车停下后，赶紧抄起铁锨把粪土从车上锄下来，然后一锨一锨地把粪土撒到田垄两侧。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把麦田全撒了一遍，望着地里绿油油的麦苗，笑眯眯地说“小妹，快上车。咱们回家！”这时太阳已经落到树林后面去了，趁着傍晚的天光，我们赶紧往回走。
　　我坐在车筐里，粪土的臭味依然很浓，再没有听见哥哥说回家教训我的事儿，心情放松了许多。我想哥哥大概忘了翻车的事了吧？或许明天还会带我去钓鱼？回家的路上，还是那几个沟沟坎坎，哥哥却毫不费力地推着我冲了过去。我在车里四下张望，忽然望见前面的空中有一队大雁整齐地飞翔。我仰起头向大雁高喊“大雁大雁，谁飞到前头谁是好汉！”很快，大雁飞着飞着，就看不见了。这时，我听见树上的燕子啾啾叫着飞了过来，不禁想起了几句童谣：小燕子啾啾鸣，唤醒春天送秋冬。燕子衔泥到我家，房梁垒窝忙不停。燕雏伸脖叽叽叫，燕妈捉虫送嘴中。
　　我在车里哼唱，哥哥在车后边嘿嘿直乐。
　　后来哥哥回忆这是他头一回独自推粪车，而我却是头一回拉粪车。现在我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了。
　　这一辈子，我走过数不清的上坡和下坡，童年的这一次却记忆犹新。有时候我讲给孙辈们听，希望他们不管顺还是不顺，都要走好路，干好事。人生总要经历沟沟坎坎，上上下下，就像上坡和下坡。上坡的时候，要全力以赴；下坡的时候，要全神贯注，毫不松懈。只要有定力，把持得住，就不会翻车犯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