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贵
焦竑是日照籍明代后期著名的历史人物。跨越480年研究焦竑,穿越悠长朦胧的历史风云面纱,基于其人生经历和成就,可以从两个维度来管窥:为学、为官。
焦竑是明晚期著名学者、思想家、文章家。《明史·焦竑传》说他“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淹贯。善为古文,典正训雅,卓然名家。”同时代官员文人称他“钜儒宿学,北面人宗”“仕虽不达,公望归之”。这是官方和民间对他的高度评价。意思是说,焦竑自幼好学,由于家无藏书而借书苦读,对经史子集传统经典和野史轶闻琐事、百家学说,无不广泛涉猎、精深理解。尤其擅长研究古文,典雅而正规的训释古文的含义,在文字学、古音学、历史学、文献考据学等方面成就卓著,有明一代,他在考据学领域成就仅次于杨慎,堪称大家。徐光启称他是儒学大师,朱彝尊认为他学术上众望所归。焦竑的崇高声望还引起外国人的关注,当时来中国的西方传教士利玛窦曾拜访过他,在《利玛窦中国札记》中描述他“中国三教领袖的声誉,他在教中威信很高”。焦竑在学术界、思想界获得的尊崇名望,来自于他诲人不倦的讲学和博学多闻、勤于写作、著作等身等深厚的基础上,他讲学上至皇太子下至黎庶,他的著作包括自撰类、评点类、编辑类,据不完全统计总56种、630余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焦竑在明代学术史、思想史上都具有很高的地位。
焦竑从政的起点也很高,为官大部分时间在明朝中央政府高层工作。获状元后他被授予从六品官职的翰林院修撰。翰林院在明朝具有清高的地位,内阁大学士多为翰林出身。焦竑在近10年的京城仕宦生涯中,“素怀社稷大计”“勇于献替”,他起草敕书、诰命,研讨文献典籍,掌握历代朝章典故,以备皇帝咨询;参与帝王的起居注、实录、编纂明代国史等;奉命代表朝廷对皇室藩王进行册封;奉命出任皇长子的东宫讲读官并为宫中小太监讲学;奉命两次出任顺天府乡试典试官等。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身心具不得闲”。翰林院清贵而具非凡的潜质,成为党争的拉拢对象,翰林官僚之间本身也有工作竞争和矛盾。焦竑性格耿直、敢于发声,为人缺乏城府,同时官场阅历少、经验不足,因此在暗潮汹涌、尔虞我诈的氛围中,他亲身经历了万历朝的政治斗争,最后因为丁酉科考案被诬贬官福建福宁州同知。一年后,焦竑因厌倦官场黑暗而毅然辞职归家,从此优游林下,讲学论文,著书立说。
焦竑学术思想博大繁杂,其哲学、史学等涉及的廉洁思想,暂不论证。本文选取焦竑担任翰林院修撰为官期间的经历,探寻他勤于职守、清廉自律的廉洁思想和廉政事迹,以期对当代有所借鉴。
重视思想道德修养和言行规范,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促进道德养成。
焦竑师从耿定向、罗汝芳等,问道心性之学,强调致良知、格实物,尤其注重个体的道德修养。他在坚持自修的同时,通过讲学、著述等方式,推动皇族及仕宦阶层的道德养成、操行守正、修养自励,作为明礼治国的基础。
(一)奉命东宫讲读官,秉承仁孝、节欲、好学、守礼、尊贤、惠民等理想贤君厚望,对皇长子进行启发式教育,并编写《养正图解》启蒙教材。
皇太子是储君,是未来国家的希望。焦竑在任“帝师”时,是团队中的重要一员。他怀揣梦想,创造性地开展教育工作,绝不因循常规,发挥“学生”主观能动性,成效显著,青史留名。万历二十二年,大明朝廷和万历帝经过拉锯式的“国本之争”,皇长子朱常洛终于出阁讲学了。焦竑也迎来进京为官时的高光时刻。自万历十七年高中状元,6年来,他兢兢业业、勤勉工作,“朝趋讲席,夜纂华篇”,赢得了内阁权臣和皇帝的认可,56岁时出任“东宫讲读官”。按照惯例,这是一个储备内阁辅臣的好差事。一旦太子登基做了皇上,帝师们是内阁大学士的首选。焦竑的同年陶望龄得知消息后,发来贺信:“昨闻春官讲席已膺妙选,庆忭庆忭。词曹职事清冷,反不若州郡之任,可展寸效。至于羽翼辅导,养蒙正始,固今日之根本,则自宰相而下,莫重于此官矣。”意思是说,昨天得到老兄您就任东宫讲读官的消息,高兴至极,祝贺祝贺。翰林官职清冷,反倒不如到州县任职,可以施展自己的才能。至于辅导太子,从小教育,巩固国家的根本,则是自宰相以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官职了。焦竑自然也非常高兴,深知这是极大的荣耀,也是非凡的责任,他在《东朝出阁,叨劝讲之役,赐燕文华殿,恭记一首》诗词中记录了任教时的心情:“讨论篇章洽,研磨礼乐该。”;《玉河冰泮应制》写出了他的感恩心情:“最是微臣叨宠渥,凤池无日不恩波。”
焦竑在六位讲读官中,职位不是最高,考取进士也较晚,但他年龄大、饱读诗书、讲学经验丰富,他“毅然以辅导皇长子为己任。”皇长子出阁时还年幼,自控力差,胆子小,但又养尊处优,这样的学生并不好教。焦竑自有办法,他不教死书,讲、学、问结合,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将主动权交给学生,鼓励皇长子开动脑筋,大胆提问,主动学习。“故事,讲官进讲罕有问者,竑讲毕,徐曰:‘博学审问,功用维均,敷陈或未尽,惟殿下赐明问。’皇长子称善,然无所质难也。一日,竑复进曰:‘殿下言不易发,得毋讳其误也?解则有误,问复何误?古人不耻下问,原以为法。’皇长子复称善,亦竟无所问。”以上可知,焦竑讲学时,非常重视学与问的结合,将讲、学、问三者结合起来,提升皇长子学习的主动性和理解力。同时,解除他怕说错、丢面子的心理顾虑,“问那会有错误,只有解答才会有错误。”引导皇长子大胆提问,促进个体思考和知识的消化理解。
将学习的主动权交给皇长子,但连续多次的发问,并没有得到呼应。针对现状,焦竑决定采取启发式教育,引导皇长子自由发挥。“一次,讲《舜典》,焦竑举例:‘稽于众,舍己从人’进行提问,皇长子答道:‘稽,考的意思。考取众思,舍己之短,从众之长。’”在焦竑和其他讲读官的启迪讲学下,朱常洛才思睿智,学问流畅,进步很快,“聪明日启,而竑之功为多”。
焦竑为帝师,最大的争议在于编纂了《养正图解》。这是一本类似小画册的启蒙读物。早在万历帝出阁讲学时,时任内阁首辅张居正就安排马自强等讲官们编撰了《帝鉴图说》。当朱常洛出阁讲学后,内阁首辅王锡爵遵前例,安排讲读官选择古代有借鉴教育意义的皇太子的事迹,编纂类似的图书,供皇长子阅读学习。此事安排后,王锡爵不久因党争而致仕,人走茶凉,编书的事随之也无人过问。焦竑是著述经验最丰富的讲官,他出于大局,自己费思编撰了《养正图解》,并请当时的画家丁云鹏插图,成书后想上呈万历帝审定。但这却捅了马蜂窝。在6个讲读官中,郭正域资历最高、官职最大,他带头出面反对,说“这样的事情应该众人一起编辑,凭什么你自己单独去干?就数你的学问最高吗?还是你有别的意图?”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张位,因为焦竑对朝政多有指摘,对他很有意见,因此此书不能进呈万历帝。
万历二十五年,印刷成书的《养正图解》及《恭进图解以仰裨谕教疏》,最终通过宦官呈送到了万历帝面前。焦竑在奏章中阐明了编书的目的:“顷皇长子天姿日茂,睿龄加长,多识前言往行,此适其时。而日所讲读,止尚书、论语二书,虽聪明饶于天授,而覩记犹为未广,于臣等自效之义,窃有未安。伏覩太祖高皇帝谕教太子诸王,自经书外,旁及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诸编,三书并授,著为成规。臣愚不自揆,仰遵成宪,窃比前修,择载籍中故事有关法诫者,稍加训释,并绘为图,名曰养正图解,装潢成编,上尘乙览。”并请求皇上“特勅皇长子于退食余闲,时加䌷绎。”意思是将此书当做教材,供皇长子学习。万历帝对此批示:“知道了,前有旨,皇长子体质清弱,不耐久劳,讲学书籍候循序渐进,以负朕眷爱之意。”焦竑呕心沥血编纂的启蒙教材,被搁浅了!
《养正图解》通过60个典型事例,倾注着焦竑对培养皇长子的良苦用心。他在《养正图解序》中说:“夫圣须学也,学须正也,而功必始于蒙养。古者八岁而就外傅,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入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教之春秋而为之从善而仰恶,教之故志使知废兴焉而戒惧,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而比义。盖积习见闻,纳之轨物,故成材易也。”这是焦竑编书的指导思想,通过“学”“正”“小大节”“从善仰恶”“废兴戒惧”“知族比义”等典型事例,蕴含着他对“道德养成”的真知灼见。此书当时不受待见,但150年后,大清乾隆、嘉庆、光绪三帝却视若珍宝,屡旨刊刻,作为皇家启蒙读物。万历帝为何不重视此书?究其真正原因,是他长期宠爱郑贵妃并想立其子为皇太子,所以对于群臣拥立朱常洛的行动,万历帝均采取敷衍的态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