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丰石
蟹,是水中的尤物。外表不俊,但“内在”美,所以也亦称为尤物。
蟹是时令藏在深处的密友,一般不轻易示人。只有到了一定时候,才将不同品种的蟹友们一一唤出。入夏之后,先有“六月黄”。然而本地鲜有品尝“六月黄”的食俗,因此只能听听周边苏州、上海的老饕们畅谈其美味,徒生慕意。
七月到了,梭子蟹上市了,最高兴的是菜场摊贩们。他们索性其他品种的水产都不卖了,专攻梭子蟹。大小不一的梭子蟹分盆而列,从六七十元一斤的到二三十元一斤的,依次排开,丰俭由人。梭子蟹比较娇贵,一离海水就会死。摊贩都准备了海水晶放入盆内,另加冰块助阵。双管齐下,也只能让其苟延残喘。梭子蟹烧法众多,放进锅内干烧是上上策,蟹洗净后,衬以菜叶,文火慢烤,最能保留其鲜美。放水中煮熟是下下策,鲜味会越壳而逃,鲜了汤水,寡了蟹肉。此法不可取。梭子蟹炒年糕是这个季节宴席上的名角,这道菜里年糕拔得了头筹,吸饱了梭子蟹的精华,鲜美异常,惹得一双双筷子在其间夹来夹去。
不过,梭子蟹也有不足之处,其肉质远远比不上青蟹的紧实。相较于梭子蟹,青蟹则完全是一个“肌肉男”,尤其是雄性,它的双螯,外形粗壮,极其雄浑,咬合力惊人。早年间,我就一个不小心,刚伸手翻动一只青蟹,大螯就剪过来,哪里还来得及躲避?右手食指活生生地被撕下了一小块肉,鲜血直冒,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提及时那股痛感,似乎还会死灰复燃。而现在,买回来的青蟹都是五花大绑,实在是忌惮其大螯的威力。解绑时候,也还是要多加小心。烹制青蟹最好的方法也还是蒸,猛火烧开,小火微焖。揭开锅盖,蟹红诱人,泛起油光,一看就知道,这青蟹出水不久,肉质上佳。食用青蟹时,必得备一把小小的铁榔头,《红楼梦》里那套吃大闸蟹的工具估计放在这里也不大好用,过于纤巧。先掰下大螯,后高高举起榔头,重重地砸在螯壳之上,螯壳应声而裂。其后,可以慢条斯理,从从容容地享用螯肉的紧致与鲜甜。不然的话,拿牙齿与螯壳去硬扛,估计最后受伤的还是牙齿,咬得满嘴生疼,而螯壳却仍旧坚硬如铁。
吃大闸蟹呢,老辈人口口声声喊的“九雌十雄”,这句话是用来描述野生大闸蟹的成熟时间。而人工大规模养殖以后,饵料充足,蟹长得快,这句话似乎不用再提及了。赞美“六月黄”的声音好像才安静没多久,性急的大闸蟹就上市了,这才农历八月间,满大街,满屏幕,都是大闸蟹的身影了。但说实话,时令不到,好比做菜火候不到,这大闸蟹的滋味实在一般。蟹壳也不老成,蟹肉也不紧,如果配之以陈年的花雕,那是亏待了这好酒。一定要等到农历九十月间,大闸蟹才正得其味,时间才是最好的饵料。据称是阳澄湖的大闸蟹乃品质之王,然而真正的阳澄湖蟹毕竟产量有限。且放下这个执念吧,其实只要有了时间的酿造,别说是太湖蟹,巢湖蟹,就是稻田蟹也很好吃。有一年,妻去沙家浜参观,归途中买了几只沙家浜蟹,三十元一只。那鲜美的味道至今难忘,每到这个食蟹季,必得翻出来这段“故事”再温习一遍。我父亲也能说出很多“故事”来,那是他年轻时,作为乡干部,与水产大队的社员们一起养蟹、捉蟹的往事。他说,大闸蟹喜欢逆水而上。因此,渔民们放下蟹苗后,过几个月,也会划着小艇到十几里外的水上,去等候这批已经“长大成人”的骄傲的蟹宝宝们。渔民们用木条与竹竿在水中筑起一道“簖”,并在“簖”上挂满了碗口粗细的细长竹篓。不明就里的蟹们一到晚上,纷纷爬了上来,正入了渔民们篓中,被逮个正着!
看老父亲说得高兴,妻也加入进来。农村出身的她说,小时候大闸蟹是吃不到的,但小小的石蟹倒是经常可以遇到。洗碗时下到河埠头,摸螺蛳时,常可以抓到石蟹,藏在石头缝隙里乖乖做了俘虏。拿回家里,放碗里,滴上几滴油,上锅蒸。那也真是鲜美。水田渠道里也有石蟹,比较难抓,渠道泥质,狡蟹三窟,窟窟相连。这时,父亲又端出一道好菜来,他说,有一回他到农民家里吃饭,主人家没什么好招待,到村里的石桥边去掏回了几只小石蟹,打入两个鸡蛋,放进一把葱花,那滋味也是几十年难忘。
天哪,说到吃蟹,个个都那么起劲。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蟹的确是尤物。至于什么帝王蟹、珍宝蟹之类的舶来品,平时也难见于普通百姓的餐桌上,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还是说说身边的蟹吧,觉得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