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昌
深秋,大自然删繁就简,四野愈发空旷,天似乎更高更远,人渺小的仿佛无所倚仗了。这个当口,最适宜登临高处,拉近与高天、与大自然的距离。登上高处远眺,眼帘里会映进一帧帧无与伦比的唯美图景,心中会顿感惬意。带着美美的心情登秋高,视线所及往往会远达北方之北,或南方之南。
登秋高,不仅只是文人墨客、俊男靓女们的偏好,老家村人忙过秋季营生,也愿意走出庭院、步出村口,搭伴或独自去往村外四周的高处,远眺村外,俯瞰村内,用庄户人家独有的登秋高方式,感恩大自然赐予风调雨顺的日子,感谢为了一年夏秋两季好收成而给予付出的方方面面。村人们不擅长文人墨客惯常的轻吟浅唱和诗词书画,也不乐见俊男靓女登秋高时的撒欢嘻哈,他们照例沉稳持重、少言轻语,平路行进,以及登高而上时的步履都稳而踏实。遇人时没有繁细的礼节招式,起臂招手、点头浅笑,要不就用颇为简短的问答话算作碰面礼数。“也来登秋高?”“嗯!”“收成好吧?”“比上年多两成哩!”彼此像是路人,其实不然。此刻,因为好的年景村人彼此的心里都激动着、都亢奋着,只是他们不习惯、也不善于用非常外在的方式肆意张扬地做一些情绪表达。
村人们登秋高大都有个“不空手”的惯例,尽管这个时节的田野已经安静下来,除了晚秋待收的果蔬,秋季庄稼均已颗粒归仓,人们已经无需再弯腰躬耕,无需挥镰挑担收割运送了,但他们照样乐意持续着秋收的繁忙状态,或执一柄铁锨,或挽一只筐篓,或攥一弯镰刀,扛着一把锄头,无需远行,在村子四周登秋高。忙秋的章节掀罢,本分的村人们不愿意疏远了土地,不愿意慢待了草木稼禾,不愿意让日常快且忙碌的田间劳作节奏陡然消停下来,更不愿意自己的农活劳作能力在闲散的日子里悄然退减,更不愿意健硕的身子骨在庸懒的时刻变得不如先前那样硬朗,所以,即使登秋高的时节就在眼前,抑或自己正在登秋高的行程之中,他们也
会顺手执一件农耕家什出门。这断然不是故意做作,是辈辈耕种收打的村人们习以为常的习惯,是村人们不忘劳作本分的外在体现呢!
登上高处,村人们的视野陡然开朗起来。迎着渐凉的风,嗅着秋野间弥散着的草木芬芳思忖,映进眼帘的近图远景其实并未远离过自己,但却觉得多少有些陌生,是季节之笔染美了这些曾经不知多少次目睹过的山丘、林场、溪流、庄稼地?还是因为忙碌耕种短暂疏远了它们?村人们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动声色,他们在匆匆远去的过往中找寻答案:时光往复,四季轮回,这看似恒久的日子易催人老哟!多么希望留住易逝的时光,在辛勤劳作中多弄些收成,让这如画的秋景更富诗意、更富内涵、更具美感;让眼前这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山水也好、草木稼禾也罢,自己都能始终亲近如初,常看常新。
登上高处,村人们彼此相遇拉起的话题并非是不中用的大话、套话、玩笑话,拉的最多的依然是种粮菜、喂禽畜、增收益和让晚辈看书学习长能耐。他们不聊什么绯闻八卦,议论多的是左邻右舍哪家的老弱病残该如大伙一样拥有富足的细粮精面,关注其能不能跟自己一样,每每进到恰好的时节也能登秋高,放眼远眺,看看澄澈的河水,望望湛蓝的天空,目睹一年盛于一年的秋日斑斓景象。
老家村人如此,外地村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早些年,我在南方服兵役多年,驻地周边的老乡们同样有登秋高的习惯。登上村外高处,他们相互交流的话语多是自己荷塘里莲藕的产量、水田间稻蟹混养的收成、家里腌制咸蛋和秘制松花蛋的品质跟口味。他们登高碰面也如老家村人们一样不嘻哈闲扯,聊收成、聊来年、聊健康、聊子女读书和发展。北方与南方可谓长路迢迢,两厢言语不一,风俗不同,但登秋高的习惯和过程却似一脉。
登秋高,俯视烟火尘世,往往会让人陡生人间可亲的温暖感。登临高处,短暂挣脱凡尘束缚,折返归途,依然得回到热闹繁华处,回到平凡生活中。梦想的高处与生活的低处,这是现实存在的两个端点。凡尘有梦,唯实才真,这样的道理,生活在乡间的村人们认知深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