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庆祥
一
日照,是一个既古且新的文明符号。
我们所知的她的文明初始,便是著名的大汶口“陶文”。关于这个陶文,旧释为“旦”“炅”“炅山”,或释为“昊”,皆将作“日”解;然而,阿城先生所做的天文学解释更为合理,当作天周或天极,中间心形的三个顶端则为东方苍龙最为明亮“心宿”三星,而底部的五峰山,是否日照的五莲峰呢?这是一幅充满诗意的天文学图像,在浩渺的大海之滨,当心宿三星从五莲峰的中峰升腾天周之时,春分到了!
在“天极崇拜”“敬天授时”的农业文明国度,日照陶文自有着非凡的意义,亦为阿城所称“文明造型探源”的早期符号——一个“时间创构空间”的造型原则。而后其为莒,为琅琊,为海曲,直至为日照——一座现代的海洋之城。对于现代的地域而言,信息的便利往往打破空间限制,然而,也总是巧合的唤醒她遥远的文明记忆。
二
日照林氏天大美术馆,以收藏晚近书作闻名,独具学术眼光,尤重艺理文脉。2016年,天大美术馆将所藏晚清民国四十五家百余幅巨作出版为《博观约取》,一时蔚为壮观。林玉柱将这些书作大致划分为“碑帖之际”“画家书”“学人书”与“政要书”几个部分,正是这一时期书道脉络关键之所在,其覃思藻鉴之力可见一斑。也是在2016年末,天大美术馆又召集南北学院书家,举办“南北相照·当代学院青年书法家作品展”,旨在梳理南北书学文脉,亦是对碑学运动的当代反思。
时隔八年,天大美术馆邀王客与我促成此次“南北·古今——南北书风的艺术史回顾与研究展”,这正是我们几人近来思考的一个重要命题。即如何回顾或反思碑帖分际以来的书学脉络,借此,一方面回应更为整全的书史序列,一方面回应书法创作的地域性、差异性以及个性化问题,以期贯通历史脉络与当代创作形态。
三
南北,是空间的、差异的、敞开的;古今,是时间的、思想的、层累的。
两晋之交,在日照所属的琅琊故郡,王氏一门所代表的新学士族的南迁,促成中国书史上第一次最大规模的南北书风差异。整体而言,留守北方的古学书门,多是卫瓘氏后学,以善史书、通字学显著;南迁的新学士族,以善钟法、晓文艺显著。然而,南北界限并非截然分明,自410年东晋灭南燕,至468年北魏占青、齐二州,之间近60年山东大部皆为东晋南朝属地,而后,北魏虏青齐崔、李、高等北方士族迁大同,史称“平齐民”。“平齐民”之儒学、书风自然带有明显的东晋南朝风气,而又影响平城乃至洛阳。这样的脉络,还可以在西行的士族迁徙史中找到。当然,南北殊风是更长时段的事实,更多的是与书体用途、文化形态相关,此不赘述。
尔后历史中,差异与交融总在历史的烟尘里巧遇,总是以某种巧合的方式唤醒时间的记忆,在古学的书体创变与新学的风流蕴藉间流转兴替。
晚清民国至今,思想的形态已远非“古学”“新学”可以囊括,甚而更迭为“中学”“西学”;空间的场域也非南方北方可以限制,而拓展为“东方”“西方”;艺术的视野又岂止于碑帖之分,岂止于书法史、文字史,而是美术史、文明史,考古的不断发现唤醒我们对她的原初记忆,也会唤醒可栖居的心灵宇宙。就像日照陶文所描绘的场景,春分时节,一边是南北古今的深沉大地,一边是浩渺莫测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