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

　　西施舌，是日照人津津乐道的海珍特产，开口便是“日照西施舌”。光绪版日照县志记物产，蛤类“壳肉俱白者曰西施舌”，后加“味美”二字。古志惜字如金，描述味道属实不多见。梁实秋《雅舍谈吃》，将《西施舌》列在第一篇，可见其重。
　　早在宋朝，西施舌就有了文献记载。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引《诗说隽永》中的话说：“福州岭口有蛤属，号西施舌，极甘脆”，“历代食家，多以西施舌为海错至宝。”《泉南杂志》中形容西施舌“味极鲜美，无可与方”；李渔《闲情偶记》中谓“海错之至美，人能艳羡而不得食者，为闽之西施舌、江瑶柱二种”。到了清朝，《本草纲目拾遗》称“介属之美，无过西施舌”。多是记载福州西施舌。
　　梁实秋说，“初到闽省的人，吃到西施舌，莫不惊为美味。”其实，西施舌“自塘沽、青岛以至闽台，凡浅海中皆产之。”他第一次吃，是在青岛。西施舌“只产于某地”云云，实在有些浅薄了。
　　在日照，说到西施舌，人们往往称赞“体大、壳薄、艳丽、肉脆嫩、味甘美”这些自然属性，很少引用古人记载，日照西施舌确乎也不怎么见于古籍诗文，这自有其历史缘故。饶是如此，日照西施舌却因毛泽东主席的品尝和赞誉，在解放后打了个翻身仗，享有别处难以匹敌的盛名。
　　近日，搜集到历代文人歌咏西施舌若干文字，其中若干，与日照西施舌也有些许关联。
　　宋代吕本中《西施舌》诗云：“海上凡鱼不识名，百千生命一杯羹；无端更号西施舌，重与儿童起妄情。”两宋之间的重要诗人吕本中，字居仁，号紫微，世称东莱先生。妄情，虚妄不实之情识也。“起妄情”，三字颇堪玩味，很符合吕氏道学家的身份。西施舌是帘蛤目蛤蜊科腔蛤蜊属软体动物，又名车蛤、沙蛤、土匙，这些名字少有人提。“西施舌”名头之响，使人们几乎忘记了它的本名。
　　西施舌得名，说法不一。其中一个凄婉动人：越王勾践灭吴之后，接西施回国，王后怕西施受宠，便命人将她绑在巨石之上，沉到江底。西施死后，化为一种蛤蜊属软体动物，有人找到时，便吐出丁香小舌，倾诉冤情。也有人说，勾践灭吴之后，西施随范蠡而去，泛舟江湖，一度流连琅琊，徒留西施舌传说于吴越之地。将美女关联到美食上，不独西施一例，如贵妃鸡、昭君鸭、貂蝉豆腐者皆是，说到
　　底，不过是拿历史和美女下酒，附会而已。
　　南宋诗人王十朋有《吴宗教惠西施舌戏成三绝》。其一云：“吴王无处可招魂，唯有西施舌尚存。曾共君王醉长夜，至今犹得奉芳尊。”其二云：“珍庖自有西施舌，风味堪陪北海尊。”其三则云：“长记还家屡击鲜，南来归兴日飘然。不缘樽俎逢西子，始泛江湖范蠡船。”赞叹美味之余，也有兴亡之感、寄托之意。
　　“大鱼买去送财东，巨口银鳞晓市空。更有诸城来美味，西施舌进玉盘中。”这是是清代画家郑板桥任职潍县时，写下的《潍县竹枝词》之一。他说，“巨口银鳞”的海鱼，美味的“西施舌”，都被豪门贵胄之家食用了。没错，潍县人吃的西施舌，来自诸城。
　　古时诸城靠海，今青岛西海岸南部沿海一带，曾属诸城。明统志谓日照所辖四镇，有石臼、涛雒、沙沟及梁乡之半。日照最北之两城镇，古称梁乡，西汉时为诸侯国，后立梁乡县，置临海郡。几经变迁，金代置梁乡镇，“一街分两城”，一边诸城，一边日照。两城之名遂沿用至今。两城沿海是日照西施舌重要产区，可见，诸城西施舌，就是日照西施舌。顺便一提，两城一河之隔，便是西海岸的泊里镇，泊里西施舌早日照一年列入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其实，两地同一片海，西施舌本是同根生。
　　稍晚些的清人张焘在《津门杂记》诗中也写到西施舌：“灯花楼台一望开，放怀那惜倒金罍。朝来饱啖西施舌，不负津门鼓棹来。”张焘寓津三十年，记录、搜集了很多天津古迹、奇事的记载和诗篇，编成《津门杂记》。清朝的天津，西施舌就已经是一道美味了。此诗虽平，却写出了吃西施舌的勃勃兴致。
　　到了民国，西施舌也是文人一品难忘的美味。郁达夫的散文《饮食男女在福州》写道：“福州海味，在春二三月间，最流行而肥美的要算来自长乐的蚌肉，与海滨一带多有的蛎房。《闽小记》里所说的西施舌，不知是否指蚌肉而言，色白而腴，味脆且鲜，以鸡汤煮得适宜，长圆的蚌肉，实在是色香味俱佳的神品。”郁达夫在这里将属于蛤中的西施舌误作了蚌。
　　20世纪30年代的青岛，老字号顺兴楼贵客盈门，文人墨客频频光顾。顺兴楼是鲁菜馆，西施舌、海参、红烧加吉鱼海鲜做得最好。当时在国立山东大学任教的闻一多、杨振声、梁实秋、方令孺（女）等文化名人经常在顺兴楼餐馆会餐。
　　在这里，梁实秋第一次品尝西施舌：“一碗清汤，浮着一层尖尖的白白的东西，初不知何物，主人曰西施舌，含在口中有滑嫩柔软的感觉，尝试之下果然名不虚传，但觉未免唐突西施。”果然是会吃的人，于色香味之外，写出入口触感，大快朵颐之外，还有神驰古今的精神享受。就是这最后一句，诙谐之中有点油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