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宇

　　记忆里，爷爷的小院总是氤氲着茶香。闲暇时，他总爱拿出他的旧锡罐，取一撮茶叶，放入茶壶，滚烫的水倾注而下，茶香瞬间喷薄而出。
　　那茶香，初闻有股云雾缭绕的山冈气息，像是新绿的枝叶在晨雾中面迎朝曦；再嗅，又带了些许焦香，有爷爷一样的朴实与厚重。这淡淡的一缕茶香，看似寻常，却是一段时光的折叠啊。
　　清明前后，就可以采茶了。戴着他那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草帽，肩背茶篓，爷爷在茶树间穿行而过。几十年风吹雨打，让他的双手粗糙却灵巧，在茶树间舞动，而不必像其他几个年轻师傅一样拿镰用刀。手指轻捻，芽叶便轻巧地落入篓中，不一会儿茶篓就满是嫩绿的希望。
　　采回的鲜叶被均匀地摊放在竹匾上，放置在庭院中晒青。春日的暖阳温柔地洒下，微风轻轻拂过，叶片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小时候不懂事，偷偷地把茶叶聚成小堆，想象着村后被大人明令禁止进去的群山。爷爷也不拆穿，只是不时把茶叶翻动均匀，动作轻柔而舒缓，让每一片叶子都沐浴在阳光里。不消几天，茶叶就能散去那股子初采时的生涩之气，渐渐泛起淡淡的清香。
　　晒青过后，便是杀青。爷爷将茶叶倒入烧热的铁锅中，那铁锅在炉灶上微微泛红，映得他的脸也红红的。当爷爷默默地戴上手套，我总是在一旁心惊胆战。双手在锅中不停地翻炒，茶叶在指尖下翻腾跳跃，娑娑有声。他的动作沉稳而有韵律，时而轻轻扬起茶叶，时而用手按压。随着时间逝去，茶香愈发浓郁，仿佛每一个分子都在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欢欣雀跃。
　　炒至茶叶柔软如绸，爷爷把茶叶一把把捧起，放在竹筛上，然后双手握住茶叶，开始缓缓地揉动起来。茶叶在他的手中逐渐卷曲成条，渐渐湿润，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从松散的叶片变成紧致的条索。竹筛里泛起盈盈的水光，爷爷的额前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仍不知疲倦地揉捻着，直到茶叶纷纷竖起了点点白毫，黝黑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茶叶至此，也算是走过了八十一难中的前八十难，只待烘干便算大功告成。
　　爷爷将揉捻好的茶叶均匀铺在竹筛上，放进自制的烘笼中。烘笼下的炭火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他坐在一旁，不时地转着竹筛，调整茶叶与炭火的距离。在温暖的烘烤下，茶叶慢慢失去最后的水分，一改水灵灵的外表，像满面褶皱的老人。老人般的茶叶与老人如久别重逢的老友，顺从地被爷爷牵着手走进锡罐中。
　　爷爷把杯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朝我笑着，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看着杯子里原本皱巴巴的茶叶，在热水浸润下慢慢展开，像是在诉说几个月漫长的时光。我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偏过头去，眼泪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