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那天在客厅读书，忽然“叽叽叽”，一串细嫩的鸟鸣，从窗缝儿钻进来。嘿，不用说，那个老位置又住鸟儿了。
　　我家窗外空调外机与墙壁间那团盘卧的管子，往年春天总会被鸟儿相中，筑巢做窝，安然入住，然后夫唱妇随，生儿育女。
　　对这“不速之客”我们都很喜欢。一发现芳邻又至，开窗的动作都变得偷偷摸摸。瞅大鸟不在，就凑上去好好看个够。拍照，发微信圈，与朋友分享。
　　前年春天，来的是一对黑灰鸟儿。微信好友看了照片，说这种鸟叫鹪鹩。它们的羽毛像旧时代老男人那种黑不黑灰不灰的大袄，看上去不体面；不过即便这样，它们仍是美的。黑如点漆的眼睛，灵巧的脖颈，一根覆压一根的羽毛，风中昂头飞翔的姿态……
　　两只鸟从选址到入住，我一直在关注着：它们拖草背枝啄泥，一趟趟穿梭往来，两三天便筑起了新居。我欣喜地在朋友圈做着现场直播：鸟儿蹲在窝里了，看见一只蛋了，两只蛋了，鸟儿轮流抱窝了。终于有一天，小鸟儿破壳了，三只！
　　哎呀，丑得呀！它们几乎是赤裸裸的“肉滚子”，头尾扎煞着几根毛，浑身通红，不能站立，紧闭双眼。一缕阳光斜照，它们的身体竟然半透明，里面进行着复杂的蠕动。
　　我用手指头逗逗它的嘴，它居然张大了嘴巴！它的喙看起来坚硬，其实很柔软，一圈儿黄边儿，红色大口直抵内腔。它摇晃着，仰头接食儿，无所防备，无所顾忌，坚信上面便是它们的妈妈。
　　一种神奇的感染力直抵内心，因为这种信任，我心里无端生起一种柔情。
　　一个暴雨天，大鸟迟迟不见回来，没长全羽毛的小鸟儿被雨淋得瑟瑟发抖。我东寻西找，找了一块三合板，盖在空调外机上，给它们挡雨。那天大鸟再也没回来，后来小鸟儿也消失了。我们疑虑重重：是大雨中遭受意外，还是鸟儿全家搬离了？
　　我心里不安了许久，终于有了一点心得：万物都有生存之道。鸟儿是爱自由的物种，不可干预；以一己之心去猜度鸟的想法，难免帮倒忙。
　　今年，鸟邻的照片发微信圈后，微信好友说是花翎。漂亮是漂亮些，但它们更敏感，人影一晃，窗帘一动，便“忒儿”一声先后飞走；害得我们在客厅里，整天小心翼翼。看看大鸟儿飞走，才开窗；晚间，关窗拉帘子，都像做贼一般。
　　有天，女儿回来，我告诉她，有鸟在窗外做了巢，孵着小宝贝儿呢。女儿一喜，跑去唰地拉开了窗帘，大鸟被惊吓先后飞走。
　　一晚上偷看了好几次，都没见大鸟回来；心里只叹不妙。
　　我们埋怨女儿莽撞，事到如今，怨也晚了。我嘟囔道：“唉，终究是鸟儿，你对它多好，它都不懂。”
　　我老公说：也怪不得它们啊，它们大概不信任人类了。每天，有多少人举着枪，张着网要捕获它，等着吃美味佳肴。眼下，树林子越来越少，它们建个窝都没地儿。
　　我说起小时候，小伙伴爬到高树上掏鸟窝，村里老人见了，常要拦着。有个老太太一看见就撇嘴长叹：“作孽呀，作孽呀！放了它吧，一家子活物哩！”我们觉得好笑。现在想想，真是罪过。有时掏了鸟窝，大鸟看见，拼命扑上来啄。有次，把二嘎的耳朵啄了个豁儿。是我们毁了它的房子，抓了它的子女，它痛心愤怒啊！
　　那天，两只惊飞的鸟儿，什么时候回的，我留心观察还是没看到；但到半夜，轻轻掀起窗帘一角，看到了俯卧其中的鸟，心理阴影像被清风擦去，真是妥帖啊。
　　半月余，窗外小鸟儿已长满了羽毛。它们见鸟妈妈一回来，便一阵尖叫，嫩声细气，如一堆小孩儿。居家的温馨，不过如此啊。
　　最近，我又去偷窥了一次，小鸟已有了分辨能力。见我凑近，它们羞怯地把头缩下去，收紧了翅膀；而鸟妈妈回来，它们便伸长了脖子，叽叽叽叽，叫成一片，既娇憨又放肆。
　　我们知道，鸟邻入住的夏天，我们客厅里的空调基本会成为摆设。我们开着风扇吹风看鸟，一个偷窥的夏天，饶有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