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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杆上的光阴
  

张消寒
  每当读到朱自清《背影》“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总会想起父亲与他的那杆秤。那些藏在秤杆星点间的背影,像铁秤砣般沉在我的心底,每每想起,眼眶便不自觉地发烫。
  父亲是个卖菜的。凌晨四点的菜市场还浸在墨色里,他就着路灯铺开塑料布,把沾着露水的青菜码得整整齐齐。上小学时,每逢周末我都要跟着父亲去摆摊。他总把我安置在竹筐旁,递来半块温热的玉米饼并嘱咐:“坐好,别碰到秤了。”在时光的记忆里,玉米饼的甜香混着晨露和父亲身上特有的汗味,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一颗琥珀色的糖。
  每次收摊后父亲总爱蹲在竹筐旁听收音机,单田芳的评书声裹着蔬菜的露水气息,在晨光里轻轻摇晃。有次他正听得入神,我悄悄把秤砣藏起来,他伸手一摸,惊得收音机差点掉地上:“你这丫头,想让老伙计替我听书?”父亲笑着夺回秤砣,指尖习惯性地蹭过秤杆末端的铜星。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每次收摊前都会校准的“定盘星”,父亲说“星点歪一分,秤就歪十分”。
  记得有次暴雨,父亲慌忙掀开篷布往菜筐上盖,我拽着他衣角往屋檐下跑,却见他转身扑向摊位。原来是秤杆还挂在菜架上,“秤可不能湿!”父亲的喊声像藏在胸腔里的雷,和雨声混在一起。他把秤搂在怀里,用围裙擦了又擦。指腹划过铜星,像抚摸老伙计的伤疤。雨水顺着皱纹滴落,惊起了水花,却惊不动他眼里的郑重。雨过天晴后,秤杆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父亲眼里的郑重,比阳光更灼人。
  后来啊,晨光里的玉米饼香渐渐淡了,秤杆在我眼里不再只是父亲的“老伙计”。我开始注意到同学书包上的挂件闪闪发亮,而父亲裤脚的泥点却像秤盘上不肯掉落的菜叶。有次远远看见同学走来,我慌忙躲到报刊亭,低头盯着杂志上模糊的字。父亲隔着马路喊我:“妮儿,给你买了袋奶!”他举着塑料袋小跑过来,秤杆晃动时撞在菜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我慌乱的心跳。同学好奇地问:“这是你爸?”我攥着牛奶,喉咙发紧,半晌挤出蚊子般的“嗯”。父亲的笑僵在嘴角,低头盯着秤杆,用袖口反复擦拭那不存在的污渍。
  再后来读高中住校,每次回家总看见父亲在门口摆弄秤砣。夕阳把秤杆的影子拉得老长,秤杆在掌心转着圈,铜星蹭过他掌心的老茧,只是那茧子比去年又厚了些。“骑这么久的车累坏了吧?”他接过书包,往我手里塞水果糖时,手腕凸起的青筋随着动作起伏,像秤杆在微风里轻轻震颤。而他鬓角的白发像秤杆上磨损的刻度,记录着岁月的重量。
  而我真正读懂这杆秤,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天色已晚,父亲正给最后一位顾客称菠菜。“二斤一两,算二斤吧。”他把菜装进塑料袋,又往里面塞了两根葱。顾客走后,我忍不住嘟囔:“明明多给了,为啥还要少算?”父亲蹲在地上收拾菜根,烟袋在暮色中明明灭灭:“人心是杆秤,不能总想着占尖儿。”他佝偻着背的样子,好似那杆秤的影子,在时光里慢慢弯曲,却始终保持着平衡的姿态。
  今年回家收拾老屋时,我在粮仓角落发现了那杆秤。秤杆上的铜星依旧清晰,只是红绳已经磨断,秤砣也缺了一角。母亲说,父亲病重时,还曾抱着这杆秤念叨:“这杆秤不能扔。”
  暮色中,我摩挲着秤杆上的铜星,忽然明白那是父亲毕生的刻度——凌晨的路灯是他校准的定盘星,暴雨中的背影是永不倾斜的秤杆,而暮色里晃出的弧线,是他用一生称给我的,沉甸甸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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