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艳
小时候,每天早上叫醒我的不是床头的闹钟,是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声音像父亲温暖的叮嘱,听着踏实。
爷爷走得早,父亲年纪轻轻就挑起了养家的担子。他做过泥水工、伐木工、搬运工等各种又脏又累的活。在那个年代,父亲像个铁打的陀螺,每天在生活里不停地打转,可还是吃不饱,日子过得像缺水的泥团紧巴巴。
同村的表爷爷见我们经常挨饿,就让父亲跟着表叔学做蔬菜生意。那时候没有计算器,上至一分,下到一毫都得精打细算。为了算账准确,父亲狠下心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算盘,一支钢笔和一本账本。从此父亲便与算盘耗上了,这一耗就是几十年。
每天,天还没亮,父亲就奔波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风里来雨里去,晚上总是披星戴月的归来。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拿出算盘,点上一支土烟,一头扎进算盘里,这一扎少则几小时,有时甚至整晚都耗在算盘上。灯火下,父亲的手一会儿在本子上涂涂写写,下一秒又在算盘上忽上忽下的拨弄,神情专注,有时连母亲喊他都听不到。随着算盘珠子的上下滑动,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父亲边算边念叨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每晚父亲熟练的口诀声与珠算声交织在一起,像歌谣在诉说着生活的希望。
记得有一次,父亲一进门就与算盘扛上了,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一直低着头算来算去,越算越心急。那晚“嗒嗒”的珠子声一直响到深夜,那声音如苦涩生活里的叹息,听着难以入眠。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又不忍打断父亲。母亲只是静静地站在灶前将清粥热了又热,只为等父亲停下来能喝上一口热呼的粥。
不知过了多久“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父亲猛地抬头,眼里闪着泪光,对母亲说道:“对不起,这段时间生意亏了不少,让你跟孩子们受苦了。”母亲伸手拭去父亲眼角的泪水,一边将热呼的粥递了过去说道:“先吃饭吧,别熬坏了身体。日子再苦总会过去,你为这个家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父亲没有说话,伸手接过粥,泪水滴在粥里,咕噜一口喝了下去。这一口喝下的有粥,也有生活的苦。
有次周末,我随父亲一起去摊位。有位老奶奶在我们隔壁摆摊,由于老奶奶不会算账,被买菜那个人指着鼻子骂,随后那人丢了两毛钱在地上,扭头就走。当时父亲二话没说拿着算盘直接冲到那个人面前说:“你不能走,补了钱再走。”那个人接过父亲的话大声地嚷道:“你谁呀,管你什么事,谁叫她不会算,浪费我半天时间,走开。”这时父亲没让步也没回话,直接把算盘摆到他跟前“噼噼啪啪”地把算盘打得老响,“刚听这位大婶说青菜是一毛五一斤,四斤六两,一共六毛九,大家都不容易,做人莫要失了良心。算盘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不仅会算账,更是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最公正的那把秤。”最后,那个人把钱补给了奶奶才走。
前几日回家,我又看到了躺在抽屉里的老算盘。指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被磨得发亮的珠子,忽然明白那些曾被它拨动的日子,那一声声“噼啪”声都是父亲用勤劳给生活的回应,珠子上透着的那一抹亮光,是岁月给的,也是父亲指腹上的老茧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