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
我的老家住在朝元山的南面,依山而居。所在村庄的西侧和南侧被一条河流环绕着。
这条河真是我童年的乐园。那时,每到夏天,便经常约上伙伴们到河里一起洗澡,打水仗,扎猛子,在河里捉小虾,渴了便在河边的沙滩上随手挖出一个小坑,用手捧起那瞬间便泉满的清水,痛快地喝个饱。
夏秋时节,早上或晚上,河岸的草丛里,水里边,便传出一阵阵蛙鸣,正是古人写的“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景象。蛙声与虫鸣、流水声交织在一起,竟成了故乡夏天特有的交响,这交响既缠绵,又清亮,恰如田野里的生命的合唱。
那时,家家户户还养鸭子,因为鸭子吃活食下蛋多,而且鸭蛋的口感好,所以我们还常常到河边捉青蛙捞小鱼,回来后喂鸭子。最开心的是屏住呼吸捉青蛙的情景。当发现有青蛙在岸上的绿草中静静休息,那黄白色的肚子一鼓一凹做着深呼吸,我们便悄悄地溜到青蛙的身后,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快而准地拿捏住青蛙的身体两侧,而后举起来,炫耀着自己高超的捉蛙技术。那高兴劲,绝不亚于打了一个胜仗。
那时候还小,是不睡午觉的。炎热的天气,每当大人们午休时,我们几个伙伴便跑到河岸边的树林子里,一是那里凉快可以避暑,二是为了一起捉拿蝴蝶。那成双成对的蝴蝶,在林荫间飞来飞去,时而停在绿草上,时而停在草茎上,引着我们在树林间,踩着软绵绵的草地,追逐奔跑。每当大雨来前,还有成群成片的蜻蜓在林间飞来飞去,捉蜻蜓便成了另一场比赛。而大雨前的蛙鸣,更是畅快热烈,似乎有千军万马。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这真是一段幸福的回忆,直到现在每每想起,脸上还会浮起笑容。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兴起了“村村办企业,镇镇办工厂”的热潮。围绕着河的上游、中游,镇上、村里陆陆续续建了大小不等的几个厂子。那个时候,人们对环境污染还没有足够的认识。这些厂子产生的废水直接或者暗地里排放到这条河里,河水渐渐地变成了黑灰色,以至于后来不再有鱼虾,再后来,就连河的两岸都不再生长青草之类的东西了。鱼虾渐渐绝迹,连蛙声也消逝殆尽。
时光荏苒。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的春风吹拂到了江南江北,也吹拂到了我的家乡,吹拂到了这条河流。
前些年,听说这绕着村前村西的河流,在恢复生态发展和生态经济的大潮中,关闭了污染严重的企业,加大了对河流的治理,一度流淌着黑水散发着臭气的河流,渐渐地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总想着抽时间再去感受一下,看看能否找回童年的乐趣,找回梦中那流淌着欢乐的河流,遗憾的是一直也没能去成。
今年的夏天,空闲时间多了一些,便决定去看个究竟。
时间就选在一个下雨后的傍晚,我驱车来到了村南的河边。
漫步于由原来岸边小路扩修成的滨河大道,看见天上的白云朵朵,忽然听到了几声蛙鸣。
这蛙鸣,像刚刚下的雨点落在了远远近近的河面上,却又如一颗颗小小的石子坠入我心湖的深处,荡起心情的涟漪。那声音,仿佛从久远而幽深的过去的时光中,挣脱出来,重新响彻在我的耳边……
这好像是我那童年时的小河。为了进一步感受少年时的乐趣,我离开滨河大道直接沿着河沿行走。我清晰地看见河里面种植起一片又一片的荷花,生长着一片片的芦苇、菖蒲;最美妙的是河上还建设了数个石砌的拦河坝,坝上有石墩石凳,水漫石坝,形成宽阔的瀑布,坝上还可供人洗衣;河的中央,还修建了几处小岛,可供人登岛游玩。
河水又恢复了昔日的清澈,恢复了淙淙的流动,重新泛出了粼粼的波光。河面上,那数不清的野鸭时而在水面上嬉戏,时而在水中觅食;当有人走近时,它们又急匆匆地飞进芦苇深处,在水面上踩出了一条条清晰的水线。
尽管是夜色,水中竟也闪现出鱼儿们轻捷的身影,有时它们游戏在水面,有时又潜入水下,好像有点儿害羞,又好像怕人打扰。
这个雨后的夏夜,我忘掉了时间,漫步在河畔。这河畔上的青草,见了雨就清脆;见了风,就舞蹈;见了我,就像见了老朋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细碎闪烁。还是静静谛听这雨后的蛙声吧。
这蛙声起初是三两声的,像是在试探人类,怯生生的,继而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终于连缀成一片——— 纷纷从水底、草间、岸边上同时迸发出来,轰然奏响在有月亮的夜色中。
这蛙声,似乎是越来越响,似乎要把曾经消失的那段光阴,重过一遍,重生在今日这清朗的月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