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忠
南方的十一月,正午的阳光温暖着。
风里还裹着昨夜露水的湿凉。桂花已开得尾声,淡香里掺着点清香,落在摊开的散文集上,让泛黄的书页多了几分初冬的软意。搬来藤椅在窗台坐下,书页恰好接住这束不请自来的光明。指尖碰着纸页,觉出一丝阳光晒透的温软。
阳光落在手腕上,没有盛夏的灼烫,只像细绒毯裹着皮肤,顺着纹路慢慢渗进肌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被连日湿冷困住的细胞在光线里舒展,悄悄合成着生命必需的维生素。暖意从手腕漫到肩背,把晨时裹着的薄外套都烘得松快起来。阳光晒热的纸张气息,缠着点香樟叶的清香,酿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我读的是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字里行间满是对生活的热忱。当读到“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时,阳光恰好爬上眉梢,温温地贴着眼皮。我合眼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校园里的茶花,恍惚间竟与窗下那株山茶树重叠——— 山茶已冒出花苞,青绿色的花萼裹着淡红的瓣尖,沾着阳光,像缀着细碎的珍珠。再睁眼时,一只深褐色的蚜虫停在书页的光斑里,六足细细挪动,似乎也在贪恋这份不灼人的温暖。我屏住呼吸,看着它在“草木”二字间爬行,阳光为它镀上一层浅金,与书中的文字、窗外的山茶相映成趣,倒添了几分生机。
身体对阳光的渴求,如心灵对光明的向往从未停歇。连日的阴雨把空气泡得发潮,连心情都蒙了层水汽,而此刻,阳光穿过薄云,透过书页,正一点点烘着那些沉闷。我能感觉到,不仅是皮肤在合成维生素,心灵也在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软的明亮。那些关于草木、关于烟火、关于生命韧性的文字,在阳光里,也沾了点湿暖,顺着目光钻进心里,让那些因阴雨天皱起的情绪,慢慢舒展开来。
阳光渐渐西移,带着初冬特有的迟缓,光斑在书页上缓缓爬动,恐怕惊扰了这份安静。我跟着挪动藤椅,紧紧追随它的脚步——— 冬天的阳光太难得,容不得半点浪费。没有灼痛感,只留着一种踏实的暖意,仿佛把整个冬天的光明都藏进了肌理。书中的文字在阳光下愈发清晰,汪先生笔下的葡萄架、栀子花,与窗外交叠的香樟影、山茶苞叠在一起,都染上了阳光的温软,明亮里带着点清润。
合上书时,只留下一抹淡得近乎透明的余晖。那点桂花的清香、香樟的绿意,都被收进了纸页里。那些在阳光下读过的文字,那些被温软光线滋养的瞬间,都化作了心里的光明。原来身体对维生素的生理渴求,在湿冷的冬天,更像是心灵向往光明的本能呐喊——— 我们太需要这样的阳光,来对抗荫翳。
每个飘着细雨的日子,当触到微凉的空气,我总会想起这个月正午的阳光与阅读。指尖还留着书页的温软,心里还藏着一小片永不降温的光斑。那些收藏在记忆里的、属于南方冬天的阳光,那些浸润在文字中的光明,早已悄悄种进了心里,成为对抗湿冷与迷茫的底气。
不妨,多在阳光下坐坐,在冬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