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静
亲爱的爷爷：
　　您还好吗？岁岁清明，今又清明。昨晚，哄睡了孩子，我又看了一遍《长津湖》，又一次泪水涟涟。漫天风雪，天寒地冻，步履匆匆、英勇无畏的急行军中，哪一个是您？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那一刻，您是否曾回眸看向家乡的方向？是否在心里与千里之外的父母妻子告别？是否也在脑海中描摹过您未曾谋面的大儿子的模样？衣着单薄、战备不足，您和您的战友又是怎样在雪地里坚守？烽火连天，上苍庇佑，您历经数次战役，毫发无损，于1953年随第九兵团班师回国。
　　回国之后，您随部队驻扎江苏镇江，过家门而不入。烽火岁月中，奶奶辗转得知您的消息，带着已经年满七岁的儿子———我的父亲，风尘仆仆去部队探亲。奶奶说，父亲见了您，不肯叫爹，而是和部队上其他的战士相谈甚欢。您眼含热泪，无语凝噎。
　　亲爱的爷爷，您可知道，您的详细的参军经历、工作简历，我是如何知道的？是在您的追悼会上，在日照市老干部局给您的悼词里，我才真正知道了我的爷爷何时参军，何时入党，参加过什么战争，立下过什么战功。幼年时我只知道我的爷爷曾经是个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别人家的房间正中挂着的是中堂画，我们家挂的是毛主席、周总理、共和国开国元勋的画像，还有您的一张张革命军人立功喜报。那时候的我个子很矮，立功喜报挂得很高，我依稀辨认出上面用小楷写的老爷爷还有奶奶的名字。喜报的具体内容看不清楚。立功喜报镶嵌在相框里，亮晶晶的，就那样高高地、神圣地悬挂在客厅的墙上，也一直悬挂在我的心里。今年春天，父亲和小叔整修您的老房子，取下了您的立功喜报，喜报已泛黄，皱褶得厉害。我已人到中年，再也不用踮着脚尖拼命辨认喜报上的字迹。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的一张，这是1952年9月10日的立功喜报：
　　秦福凯同志在狙击战和战备整训中创立功绩，业经批准记三等功一次；这不仅是个人的光荣，全军的光荣，也是人民的光荣，祖国的光荣，特向秦百万先生报喜。
　　中国人民志愿军 政治部 司令部
　　那时喜报已至，而您还在朝鲜，尚未归国。多年以后，我依然疑惑您为什么从不主动提起在朝鲜战场的经历，年少的我以为部队上的事情都是机密，不能说。姐姐说，她小的时候爷爷给她讲过一次：有一次作战，天寒地冻，你们一个小分队去执行任务，半路上有的战友冻伤了手脚，有的冻僵了身体，成了冰雕，没有冻伤的继续行军，却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倒下了，一个小分队最后只剩下爷爷您一个人，您就躺在战友的遗体堆里躲过了敌人的轰炸和袭击。硝烟弥漫，血肉横飞，每每想起，您定是心如刀绞，所以不忍回忆！电影《长津湖》上映，我们对比了您的入朝时间和部队番号，才知道，您入朝作战第一场战役就是长津湖战役。所以我经常会打开电脑，一遍一遍温习着《长津湖》，找一找哪一个是您，看一看远离亲人的您在朝鲜战场经历了什么。
　　我两岁的时候，您结束了和亲人几十年分隔两地的生活，光荣离休，回日照安享晚年。与从小缺失父爱的父亲相比，我从小到大，从升学、就业到结婚生子，都有您的祝福和关注。从小我就知道，我的爷爷和别人家的爷爷不同，您对我们慈爱却不宠溺。自己省吃俭用却乐善好施，村子里谁家有了困难、遭了灾，您总会第一时间慷慨解囊。工作以后，周末回家，我总是第一时间跑到您和奶奶的面前，捧起您的保温杯，咕嘟咕嘟地把一杯水喝个底朝天，绿茶和花茶混在一起的香气充盈了我的口腔，我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坐下来和您汇报思想、汇报工作。汇报完了，您心满意足地赞许我一下，骄傲地捋捋长长的白胡子，慢慢地把保温杯里续上开水，戴上老花镜，安闲地看杂志。我就调皮地抢过您手中的《老干部之家》，翻看一下我喜欢的文章。奶奶每次都是同样的话：多么大的闺女了，天天用爷爷的杯子喝水，也不嫌弃爷爷脏。那时候您喜欢把绿茶和茉莉花茶混在一起喝，我也喜欢上了这样的茶水。但是自您过世，整整十六年了，我再也没喝过绿茶和茉莉花混合的茶水。再也不忍喝，再也不想喝。而今晚，那苦涩中带着醇香的茶水味又氤氲在嘴边，一如您永远慈爱温和的面容。
　　奶奶说，您从年轻离家到退休归乡，多年在外，总觉得亏欠妻儿，所以对待家人永远那么包容、宽厚，对待孙辈更是如此。我出生的时候，因为母亲奶水不足，饿得面黄肌瘦。那时候您尚在外地工作，便托了日照老乡从外地捎回来一包一包的奶粉，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我，竟然是喝奶粉长大的。您60岁退休回乡，把对儿子的疼爱加倍地补偿给了孙辈。
　　但是唯独有一次，您对我发了火。有一年暑假临近开学，我因为中暑，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开学那天，您在家门口看到我，很诧异地问我怎么没上班？我不敢撒谎，如实地告诉您。我记得您瞬间板起了脸：拿着共产党的俸禄，怎么能说请假就请假？这要在战场上，那就是个逃兵！正如老干部局给您的悼词中所说：我们要学习他忠于党、忠于人民的坚定信念，学习他廉洁勤政、艰苦朴素的高尚品德，学习他不畏艰难、不计个人得失的优良品质。
　　亲爱的爷爷，您留下的好思想、好作风、好品德、好家风，我一直在学习和继承，我一直铭记着您的教诲，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学习、勤奋工作，为党育人，为国育才，以优异的工作成绩告慰您的英灵。
　　亲爱的爷爷，请您安息！年幼的我年少的我年轻的我都曾以您为傲！若您泉下有知，定当知晓，而今，您的孙辈也是您的骄傲！

孙女 秦文静叩拜
2023年4月4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