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珊珊
　　“大侄子，今年你爸爸该上十年坟了吧？”手机那边，是来自大姑妈从北京的提醒。已经十年了吗？
　　那天早晨，一如往常，还是野战部队排长的我和战士们跑完五公里，大汗淋漓回到宿舍，拿起藏在被子里的手机，十几通妈妈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新信息：“你爸爸昨天晚上走了，快回来！”猛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离家上千里路，我以最快的速度请假回家，到家已是傍晚，迎接我的是白色的灵堂和躺在地上冰冷的父亲。我扑了上去，抱着那已经僵硬的身体，贴着那干瘦的黄黄的脸颊，纵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纵是军人，可是我的眼泪仍然抑制不住流下来。
　　我刚刚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也才刚刚走出叛逆期，你还没和我好好说说话，还没给我传授一下处世的经验，怎么就这么走了？我翻遍了橱橱柜柜，找你给我留下的遗言，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牙牙 学语时，你是一座大山，我常常骑在你的脖子上，躲避那扎人的胡须；童年时，你是一棵大树，在你的荫蔽下，躲避那烈日和狂风暴雨；少年时，你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年少轻狂的我经常点燃你，爆发出猛烈的火星；而如今，已成人父的我看来，你也曾是那一株小草，用你柔弱的身躯支撑起整个家庭，经历暴风雨，留给我们的是平静的港湾。
　　青春叛逆期，你对我那么严厉，动不动就发火，其中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你还记得吗？我那时是那么恨你。一个周末上午，我们一群小伙伴聚在一起，在其中一个的家里看刚刚兴起的VCD，播放的是很火的《少林寺》，正看到紧要关头，你突然进来了，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家。我感到在朋友们面前很丢脸，以后还怎么让我和他们一起玩？他们以后估计都不会带我了，我很气愤，因为你不断地讲着那些大道理，什么好好学习啦、不要分神啦、不要学坏了等等。“我怎么就学坏了！不就是看个电影吗？他们都能看，为什么我不能看！”我狠狠地甩上房门，眼泪流了出来，又不是不健康的片，而且还是周末，凭什么不能看，越想越气。午饭的时候，妈妈喊了我十来遍去吃饭，还在气头的我没有回应，独自坐在那里流眼泪，你过来了，涨红了脸，“叫你多少遍了没听到吗？”，我仍然没有回应，你吼了起来，“这顿不吃你就别吃饭了！”“不吃就不吃！”我摔门出去。找了条山路，跑了起来，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慢慢走。我那时想，我在这个家里是这么不重要，这么不让人待见，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在这样的家里呆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一走了之，要让你们后悔，让你们看看没有你们我也能成就大事业。然而，我的狂妄很快被咕咕响的肚子击败，中午我没吃饭，又走了这么多路，确实是饿了，没有吃的怎么办？我硬撑着到了晚上，实在饿得不行了，我想还是摸黑偷偷回去，趁他们不注意搞点吃的再走。村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大家都睡觉了，走到家旁边，远远地看见那透出的灯光，正在给我指着回家的路，“原来他们还没睡”我心里稍稍有点安慰了，还是关心我的嘛。这时我感觉后边有人拿着手电筒远远地照了过来，不能让他们找到我，我又一溜烟跑掉了。凌晨时，我再次回到家附近，那灯光仍然没有熄灭，我远远地看了看，跑到奶奶家吃了点东西睡了。第二天，当我醒来，我看到你瞪着通红的眼睛在我旁边，奶奶说，那是整晚没睡到处找我熬的，还说已经批评你了，不要总是对我发脾气。对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曾经一度认为是你的蛮横不讲理导致的，直到我现在也为人父，才明白你那望子成龙的心！
　　少年时，恨你的自私与懦弱，现在，我已经原谅了你，你也不过是普通人，作为家庭的顶梁柱，你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不堪的奋斗，很不容易。你平时大多是沉默的，除了偶尔骂我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若无其事的，所以我对你的感觉是淡淡的，你曾经的存在也是淡淡的，你的面容也是慢慢模糊的。但是就在这种平淡中，我先前并没有意识到，你的离去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在这逝去的十年，如果你还在，我又有多少种选择？
　　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你陪我走一遭，陪了我长大，却不能陪我走一生，慢慢地从你的思绪中走出来，你仿佛又变得淡淡的，不去回忆，不会记起，却一直深藏。
　　（作者单位：东港区南湖镇代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