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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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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小明

作者简介
  葛小明,1990年3月出生,山东五莲人,作品见于《诗刊》《钟山》《北方文学》《重庆文学》《飞天》《山东文学》《四川文学》《延河》《青年作家》《中华诗词》《中华辞赋》《故事会》《人民日报》等800余家报刊,在《诗刊》《人民文学》《中华诗词》等举办的全国大赛中获奖400余次,入选年度选本多次。

  尤其夏天的时候,我会格外惧怕镰刀。在我8岁的时候,邻村发生了一起命案,两户人家因为一拢麦子动起手来,一方失手伤人,最终有人和麦子永远埋在了一起。以后看见镰刀,我就心生畏惧,总担心会飞到我身上,取走我性命。可是,又不得不提镰刀。
  在鲁东南的乡下,有一些地方遍地丘陵,好像几千年前就立在那里,看着人们生,看着人们死,自己却动也不动。丘陵地是不适合大面种植的,庄稼往往一小片一小片的分布在梯田里,有些靠近山顶的沙地,甚至只有几步大小。然而只要有一寸土在,就会有庄稼种上,不是农村人锱铢必较,实在他们是太爱这片土地了。有时候是几棵南瓜,埋下种子后,给点水就能活,绝不像城里的花花草草那样娇气。过一阵子,锄一锄周围的杂草,就可以等到秋天摘南瓜了。一个,两个,不会太多,但足够成为老父亲十天八天的话题。
  不过,南瓜只能充饥和喂牲畜,不能给成为主食,更不能换来孩儿们的学费,要赚钱还得种麦子。在我生活的鲁东南小山村,有很多年,人们只靠麦子赚钱。唯有麦子,可以和那些不高不矮的丘陵立在一起,风吹不倒,雪压不下,夏天一到就是收成。对于山顶的角角落落里,能够存活的庄稼,恐怕也只有麦子了。麦子不需要太多的水,成长过程中也不用施肥,一点土就够了,就像乡下长大的我们,一口饭,一碗水,就是整段人生。
  收麦是件挺复杂又挺要紧的事。这时候就要提到镰刀了,它是半个夏天的主角。往往是旧镰刀,每家每户都有好几把,它不像家里的其他物件,只能一件,碗筷可以不够,新衣服可以轮着穿,书包可以背姐姐用过的,但是镰刀不能,因为几乎每一个劳动力都要配一把。这个劳动力并不是现在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人,基本上小孩十多岁,就要去地里忙。
  镰刀虽然多,但都是旧的,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用了多少年。正因为这样,夏天的早晨,我听到最多的声音便是磨镰刀的声音,父亲早早地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磨镰刀,磨好了这一天就省力一些,割的麦子就多一点。磨不好,一整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抱怨,对母亲来说,一把锋利的旧镰刀,就是父亲对她最贴心的爱。镰刀一刀一刀地擦过磨刀石,有时候急促,有时候缓而稳,就像我们偶尔波澜起伏而整体平静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夏天。而我的镰刀,通常都是最新的,比他们的小一些,割麦子的范围也就少一点,这丝毫不能成为偷懒的理由。
  麦子是说熟就熟的,一阵风就能让夏天的农田遍地金黄,那是金灿灿的麦子,是孩儿们下年的学费,金贵得很。我不记得有人教过我怎样拿镰刀,好像生下来就会。一人一个点,朝相同的方向割起麦子,这时候是需要两只手配合的。左手抓一把麦子,不能离麦穗太近,近了割断后麦秆就会散开,没法收集;也不能贴着地面割,割到土会伤了镰刀,心疼。右手很简单也最吃力,必须握紧,不然是割不断麦秆的。身体摆的姿势就更特殊了,站着不行,蹲着不行,只能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有时候,我会在挪步的过程中把自己想象成麦子,大多数麦子熟透后也会弯腰的,它们有人收理,而我没有。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小心翼翼又匆忙地割着麦子。镰刀割断麦秆的声音,是和磨刀石完全不一样的,这声音要沉闷得多,咯嘣一声,几十棵麦子倒下了。一小把割完,放下,再割一小把,放下,等能够凑齐一大捆了,父亲就把它们捆起来,立在地里,就像那些丘陵立在乡下,动不动,结实得很。
  我总是学不会捆麦子,因为没有专门的绳子。父亲左手挑几棵麦子,右手挑几棵麦子,然后利用顶端的麦穗三两下就打成一个结实的结,把麦子抱上,然后捆起来,再打一个结。这个结我也是不会打的,因为这个节至关重要,打不好,麦子会在运输过程中散开,再也收不起来。所以,我是不捆麦子的,从十岁到十五岁,我都没有捆过麦子,总以为麦子永远都不用我捆。直到有一年夏天父亲挑麦子累到了腰,我便开始捆起麦子,而我捆的麦子往往都不结实,抱着抱着就散了,说也奇怪,母亲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训斥我。
  割完的麦子是不能放在地里的,因为太阳一晒,麦粒就会落在土里,再也收不回。这时候需要打一个麦场,最主要的环节就是用石滚子反复地压地,所以麦场都是滚出来的。父亲把主要的地方滚好,剩下就交给我,滚麦场比割麦子轻松多了,就是用一根铁链子拉着石滚子反复地走,从地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如此往复,滚得越结实,将来打麦就更方便。而从麦地到麦场,是有很长一段路的,这时候镰刀不再是主角,扁担是。北方的扁担不像南方半根竹竿就够了,而要用笔直的槐木做成,扁担本身就有不轻的重量,这是因为要挑的东西会很重,包括麦子。新割的麦子,都是鲜活的,很重,加上沉甸甸麦穗,想把它们一一收进麦场,可不容易。
  最多的时候,父亲能挑八捆,那时候再结实的扁担都会弯,同麦穗一起下垂,想要回到土里的样子。父亲的腰却直了,这时候人如果也跟着扁担弯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父亲挑着一担担麦子,从半山腰到麦场,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回到麦地里,喝几口水就算休息,几分钟后又去挑麦了。必须要提的是路,麦地到麦场之间是没有路的,但是因为父亲每年来来回回挑麦,自然形成了一条山路。这路经过荒草和风雪的覆盖,到第二年就模糊起来,只是每当父亲走过,这条路就变得深刻无比,越来越清晰。后来,我们上麦地也走这条小径,渐渐地就成了路。以后的几十年,我走过各种各样的路,却没有一条比它更让人铭记于心。
  麦子经过打麦机的“千刀万剐”,终于修成正果,一捧捧地跑了出来,那时候的我们是最辛福的,汗水流过多少张脸,笑容就爬上多少张脸。除了晒干打出的麦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垛麦秆。说麦子全身是宝一点都不为过,留在地里的“麦桩”和麦粒脱掉的皮可以当肥料,更重要的麦秆则可以在冬天喂牲口,或者用来生火。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保管好麦秆,麦垛就是这时候建成的。这时候,我成了主角,父亲在下面打囤底,一叉一叉地把麦秆送到我脚下,然后不时地到远处看看歪了没有。歪了,他就重新开始,把多余的部分一一叉掉,直到麦垛齐整起来。我是什么也不用管的,只在上面反复地踩就好,确切地说是跳来跳去,越结实越好。是的,在乡下,所有的东西都是越结实越好。
  怀念那些磨镰刀的声音,怀念那个烈日当头却又充满喜悦的晌午。好像几千年前就是这样,一家人,几把镰刀,一割就是一天,从没变过。父亲母亲在麦地里慢慢变老,我在麦地里突然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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