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
我教的初中政治课统一成绩,比中心校重点班还高出2分(1979届重点班毕业后,中心校又办了一个班)。春节后开学,公社召开颁奖大会,我和古城学区的老师们一次次登台领奖。会上一共发了二百来张奖状,我们学区拿到四十多张,在六个学区中名列第二(第一是公社驻地的相沟学区,因师资力量强,难以超越),一举甩掉了“小六”的帽子。
三月底,相沟公社在中学操场召开中小学运动会,我和王可善老师带领一群学生,参加多个项目比赛,总分获得初中组第一名。
可以说,我这个刚刚有了名分的古城学区教导主任,在全县统考中和公社运动会上挣足了面子。
我一边抓教育质量,一直盯紧管理区书记,经常找他说建校的事情,并把建校需要的资金做出了匡算。缠磨一段时间,到了12月中旬,他终于同意开会研究这事。
那天,八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先后来到管理区大院,我带着他们去联中看了一圈。有的书记看了那些教室忧心忡忡,说不能再用,应该建起新的。但坐下商量时,有的村支书一言不发,态度不够积极。孟书记将任务挑明:集钱集物,为联中建12间新教室。他宣布,建校一共需要多少钱,根据人口分配数额,各村分别是多少,阳历年之前交到联中。大队书记们,或干脆或迟疑,都点了头。
然而,元旦到了,只有一半大队交了款。我向孟书记汇报进展,他让我下去催交。我就到未交款的村子找书记要。我自己不抽烟,身上却一直揣着烟,见到大队干部就敬。那时候,“前门”牌香烟一盒三毛九,一般人抽不起,只有托人办事的时候才舍得买。有一所学校的小学生造出这样的句子:“只有大前门,才能走后门。”老师不知道应该打对号还是打错号,在全县教师中引起一场争论。青岛产的“金鹿”两毛七一盒,也算好烟,因上面有一只跳跃的鹿,被戏称“四条腿的”。我求村干部拿建校款,就用“四条腿的”。敬上一支,还划火柴给他们点上。村干部抽着烟,态度不一。有的说,马上让会计送上;有的说,村里没有钱,等等再说。还有的,瞧不起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不理不睬,我敬烟他也不接。这种遭遇,让我十分郁闷。我有时想,这是何苦呢,哪个草窝里住不下一个姓赵的?这样低三下四,哪跟当一个普通教师轻松?我教语文,教政治,教学质量不会比别人差。
但这仅仅是一时的怯懦,强烈的责任感、事业心,还是让我重新鼓起勇气。我想,即将碰个头破血流,我也要把这两排房子建起来。我不为名,不为利,为的是在调离这里的时候问心无愧。于是,我怀揣香烟,骑着自行车,一趟趟去求人,苦口婆心劝说。碰到个别不听劝的,我就用威胁的口气说:不交款也可以,但是等到新屋盖起来,你们村的学生就没处上初中了。
软缠硬磨加威胁,我在半个月之后收齐了全部房款。
那时,农村没有像样的建筑队,只有公社综合厂可以承建一些房屋工程。我去联系,综合厂就派了一位姓石的师傅,让他带人来建。石师傅就是石崖大队的人,住在家里方便,我与他一次次商量,建什么样的房子,备什么样的料,然后一样样落实。
那时我太单纯,只觉得心底无私,无论做什么事情,大家都能放心。加之老师们各自有课,建校事宜由我一个人负责。我外出购料,向会计支出现金,再回来交单子报账。我到费县买水泥,到临沭县店头镇买木料,到莒南县城买水泥棒,去圈子村买石头,大多是我自己去联系好,然后雇了拖拉机去拉回来。现在想想,这个做法非常错误。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如果有人质疑我在采购中有猫腻,我难以说清。好在,老师们对我高度信任,谁也不把我往坏处想。我也高度自觉,处处节约,凡是购进东西,物有所值。
我自己没有贪腐行为,却遇上了这样的两起:
一次,我买来一些上好木料,放在管理区大院,孟书记过去看了看,指着其中一根木棒说:这一棵,我弄回家用用。我觉得他是领导,为建校操了心,不好拒绝,就点头答应。过了两天,他果然找一辆拖拉机,将这棵木棒拉回二十多里外的家中。
(连载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