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春节虽然是所有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但是各地的节日风俗又不同，即使在日照一地，各个区县也有不同。即使同样的风俗，也有属于不同地域的人、不同的记忆和温暖的故事。本报邀请了东港、岚山、莒县、五莲各地的读者，聊一聊他们别有特色的春节记忆。

父亲的春联
任相梅
　　孩提时，印刷尚未如此普及，每逢年节，家里的乡亲便络绎不绝，他们多是前来拜托父亲写春联的。
　　早年的乡村教师除却教课，往往身兼数职，教课、写春联、代书家信……甚至孩子顽劣时被大人强拽着前来劝诫。父亲便是这样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虽说教数学，却有一手好书法。
　　年节前半月左右，便陆续有乡亲送来红纸，厚厚的一摞堆在堂桌上。父亲一家家做好标记，以防混淆。手写春联，量体裁衣，类似时装订制，迥异于而今大街上印刷春联那般尺寸大小千篇一律，因此裁剪纸张便显得举足轻重。纸张的裁剪依据门框的宽窄和门窗的大小而不同，又因房屋用途的差别，楹联的内容也大异，故此需要弄明白各家各户家中有几房几屋，何种用途。
　　幸好村子不大，各家都熟识，户牖门窗多能大致把握。碰到实在记不起时，父亲便打发我前去数点。长短宽窄各不同的纸张，一页页、一叠叠分割而成，条状的框联，宽厚的主屋中联，秀气的偏房中联……这个看似简单的裁剪手艺，却并不容易，不少想让父亲省力的叔伯自己裁剪时大多失败，既废纸，又剪不成适中的形状。每年，裁剪这项耗时费力的活计，占去写春联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
　　剪裁罢，父亲书写，我在旁边按压、挪动着楹联，这样速度会加快不少。一联成后，需得平铺着、小心铺放在平坦的地方，以防墨迹未干，晕染了红纸，而糟蹋一手好字。于是，常常家里各处都摆满了春联，地上、桌上、沙发上，甚至床上。推门而入，满眼的红黑相间。待到春联晾干时，一一收拢，为着张贴方便，父亲都会用钢笔为每户人家做上东西南北各屋的标记，每间房屋的卷成一叠，最后聚拢起来。至今，想起父亲的细心仍觉感动。
　　头几天，父亲大多白天写春联，晚上帮着母亲忙年。年节迫近，仍有不少乡亲带着红纸登门，母亲便更繁碌地劳作——蒸馒头、蒸年糕、煮肉、熬冻、炸肉菜、洒扫庭除……尽量不麻烦父亲，好让父亲腾出更多的时间加紧书写。这时，父亲便需昼夜奋战，因着春联的程序较多，碰上四合院整齐的人家便需耗费更多时间精力。晚上，劳碌一天的叔伯们会轮流来家里陪着父亲聊天熬夜，嗑着花生，聊聊一年的收成，在外打工的经历趣闻……我最喜欢那些天南海北的趣闻奇谈，每每听得津津有味，被母亲赶去睡觉时仍觉不舍。
　　写春联还有个省时的技巧，便是熟记春联的内容。小时，脑瓜还算灵光，各本万年历上的楹联大多烂熟于心，哪些适合主屋，哪些适合东西屋，哪些厨房哪些猪圈哪些果园，不多时便能分清。我边按压着红纸，边忙里偷闲地嗑几粒瓜子，不停背诵着春联。偶尔也会和父亲品评字体的好坏。
　　我很欣赏父亲的毛笔字，方正间不失洒脱，沉稳处暗藏灵秀，每次夸起时，父亲都会自谦，并说某某老师的字那才叫好呢。偶尔，父亲也会得意于其中的一两个字，便指给我看，并说出这字好的缘由。
　　看着父亲奋笔疾书，我也常觉手痒。按捺不住地想写上几笔，父亲总不肯，怕我写坏了，惹人笑话。只让我在废旧报纸上练，点拨一两句，那时学写毛笔字，多是囫囵吞枣，图一时之快，并未坚持，至今我的毛笔字仍如蚯蚓钻泥般弯曲纠缠，难看得很。
　　年末一连几个清晨，我都会甩着羊角辫，挨家挨户把前一日写好的春联送去，碰上不识字的人家，需得一沓沓地交代清楚，否则便容易闹笑话。过年前一两天张贴春联时，父亲便会遣我去不识字的爷奶叔伯家帮忙。我帮着张贴最多的是结巴三爷爷家，自从他把猪圈的春联贴在主屋上，惹人笑了许多天后，父亲便把他家的春联留在最末后，好让我去送时一并帮着张贴了。
　　许久之后，印刷的春联铺天盖地地摆满年集的摊位，已少有人再张贴手写的春联。我问父亲，想念那时写春联的时日吗。不想，太累了。父亲轻描淡写。我又记起父亲曾因写春联劳累憔悴而至呕吐的情状，便理解了父亲。只是，每年春节，看着一幅幅喜庆的春联，都会不由记起那些年父亲写春联的情状。
　　所有春联中，我最喜欢的一幅是“门外青山绿，院内桂花香”。每逢写自家时，便央求父亲把这幅书写成大字，张贴在朱红的院门上。
　　那时，我们家恰好对着一池春水，春水外便是青茂的大山，水波倒影，绿意盎然。年节虽是白雪皑皑的冬日，结冰的水面除却一两只鸟雀外，唯有枝干遒劲的古树傲立风中，却依旧喜极“门外青山绿”给予我对春日的渴望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