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霞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对妈妈的称呼变成了“老母亲”。当发现自己有了这种改变的时候，不觉心头一沉。是的，母亲真的老了。
　　岁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当母亲的身影日渐微驼，头发由花白变成满头银丝，她最小的女儿也年过半百了。听着公园里那些欢脱的孩子称呼我奶奶时，曾在心里无数次压抑自己小姑娘一样的心态，努力得让自己持重从容，脚步放慢，跟年轻人说话也极力显得亲切慈祥。每当这时，我总会在想，母亲在我这个年纪，是不是也经历过我这样的心境。
　　可能在每个孩子的心里，自己的母亲永远都不会老，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所以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年龄像是一直停留在六十岁左右的样子。如今母亲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在她的小伙伴中，母亲是最不显老的一位老人。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看到母亲有些迟钝的反应，不得不在心里忧伤地承认，八十多岁，母亲已经是一个高寿的老人了。
　　记忆中的母亲是活泼开朗的，她的笑经常飘荡在我儿时的院落里。小小的院落，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是婶婶大妈们聚在一起做着针线的地方。母亲心灵手巧，会裁剪衣服，还会绣花，母亲年幼的时候，食指长了一个脓疖，由于条件有限没有及时治疗而留下了残疾，但丝毫没有影响她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她绣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所有的亲戚家里几乎都有母亲赠送给他们的精美绣品。
　　母亲还会理发，给婶婶们理“五好头”，给叔叔大伯们用推子剃头，还会用刮胡子刀，把他们一个个刮得白白净净的。母亲乐善好施，因此积攒下好的人缘。每当家里有困难或者过不去的坎，总会有左邻右舍伸来援助之手。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标致的美人，是村里出名的好闺女。有一位和母亲青梅竹马的舅舅尤其喜欢母亲，他们偷偷地谈起了恋爱，后来因为姥姥的极力反对，他们不得不分手，却保持了一辈子的兄妹情谊。上次和母亲回老家祭祖，母亲听说那位舅舅得了重病，赶紧买了水果和牛奶带上我一起去探望，舅舅家的几个孩子非常热情，他们都知道两位老人的故事，我们耐心地陪着老人说话，在大家的怂恿下，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拉着手拍了一张照片，母亲笑得有点苦涩，还是骨瘦如柴的舅舅比较洒脱，他叫着母亲的名字说：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享福！
　　母亲是一个内心世界非常丰富的人。年轻时候的母亲尤其喜欢唱戏，也对各种戏曲由衷地喜欢。记得有一次，县城里的戏剧班子推出了一幕新剧，是母亲非常喜欢的越剧《四郎探母》。母亲和邻居的二婶托人在县城里买了票。这件事情被生产队长知道后便从中作梗。队长故意拖延收工的时间，干完农活已经天大黑了，母亲和二婶顾不上吃饭，一把抓起我的手，扯了一件衣服就往县城跑。我们的村庄离县城的剧院大约有十里路，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停歇，看我跑不动了，母亲蹲下身来背起我继续跑。由于我那时年纪尚小，详细情节都已模糊，但我清晰记得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异常兴奋，皎洁的月光下，母亲边走边唱，边唱边笑。那个时刻，我觉得母亲和其他孩子的妈妈是不一样的，我的妈妈特别的漂亮，特别的洋气，像田埂上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株向日葵，有着饱满的籽粒，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母亲今年已经八十多岁的年纪了，可依然有着充沛的精力。她经常惦记着老家的亲友，还有一起玩耍的伙伴，过一段时间会安排我带她走亲访友。母亲从来没有愁眉苦脸，即使年轻的时候生活艰难，也极少怨天尤人。开朗的性格让母亲至今还拥有很多朋友，每次回家，母亲的电话微信声音不断，感觉比我们年轻人还忙碌。
　　母亲是七十九岁那年开始学习用智能手机的。学习微信是她主动要求的，至今已经更换了三个智能手机。每次我回家母亲总会说：“给我清理一下垃圾，我的手机网速太慢了。”那很多的专业术语都是我意想不到的。
　　母亲也曾劳累过，在她这样的年纪中，她和成千上万的母亲一样为家庭劳碌操劳着。哥哥嫂子工作忙，家务活和照看孩子都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和侄子侄女形影不离的情景。孩子们小的时候，母亲用小车推着，孩子大一点，母亲一手一个牵着；上学了，母亲用三轮车载着来回接送。两个孩子在母亲一手的照看下茁壮成长，如今早已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但奶奶始终是他们关注的焦点。每每看到大家在群里逗母亲讲话时，暖暖的感动会涌上身心。母亲极少诉苦，也没有对儿孙的严厉说教，她始终用一种能融于我们，融于孩子们之间的状态和我们相处。
　　母亲八十多岁了，她没有老态龙钟的神态，更没有蜗居在家足不出户的习惯。母亲喜欢游玩，每次我带她出去玩，她总是会热情高涨。记得有一次我和闺蜜们相约去看杜鹃花，看着母亲羡慕的眼神，我决定带上母亲。整个游玩过程，母亲谈笑风生，频曝金句，惹得闺蜜们不时哈哈大笑。在拍照的时候，母亲和我们一样摆出各种pose，凹着造型，俨然是一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人。看着游人们欣赏赞叹的眼神，我为有这样的老母亲而感到自豪。
　　我问母亲：“妈，当有人第一次叫您奶奶的时候，您什么感觉？”
　　“有点吃惊，感觉自己老了。”
　　“可如今，您的曾孙女都这么大了，我怎么感觉您还是不老啊？”
　　“心若年轻，岁月不老。称呼是别人给你的，而心态是自己给自己的。”
　　我惊呆了，为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竟然有这样的心胸和境界。希望我亦如她，在逐渐老去的岁月中越来越年轻，越来越自由。